毡帘轻掀,可贺敦手执大刀浅笑着入内,赞道:“我儿合该有这番心思!”
安小七虽不懂吐迷度方才所言,但听可贺敦此语,半是揣摩半是猜测,只当他是情话一类,借着帐内灯光偷眼去瞧,一窥之下不由大奇,向来疏朗爽阔的吐迷度此刻面上微有赧意,连耳朵尖也红了。
这可算是奇景。
她又非扭捏的小儿女,立时抬头紧迫不放,可贺敦身后的随侍嬷嬷“哧”的一笑:“奴婢照顾王子殿下几年,倒不曾见过王子殿下面皮如此薄。”
吐迷度大掌压下来,一把便遮住了安小七那双正骨碌碌乱转的漆瞳:“不许瞎看!”
可贺敦爽朗一笑:“我儿还是快些替你娘子穿好了衣衫,前往汗王大帐吧!娘估摸着良机已到。”
华鸾素那会被贺凤冷搂在马背之上,不多时便晕了过去,再醒来之时已被他送到了可贺敦营帐之内,身上男装俱不见了踪影,只余贴身亵衣。
未几,便遭逢药摩沙带领怀仁可汗前来之事。
可贺敦身后的嬷嬷朝前紧走几步,手中托盘之上盛着一身回纥服饰,吐迷度欠了欠身:“有劳嬷嬷了!”一件一件接过来,细细替她穿戴了。又拿了自己的大氅,将她细心裹的严严实实,稳稳将她抱在怀中。
“娘亲,时辰差不多了。”
小七被吐迷度紧抱在怀里,更何况可贺敦一双慈目的注视之下,立时面红过耳,低声抗议:“吐迷度,快放我下来!”
吐迷度爽朗一笑,抱着她大步而去。她长发披肩,柔亮如缎,并不曾用半点饰物,这样遮住了半边脸,也能稍稍抵挡窘意。
怀仁可汗大帐内,汗王护卫所剩无几,正浴血奋战。怀仁可汗端坐在宝座之上,神态倒是极为镇定。身旁护卫抡起的砍刀切中了一名叛兵的颈子,一股血箭顿时激射而出,染红了可汗的半边脸。他到底是马上得的天下,浑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舌绽春雷,当堂立喝:“药摩沙,你蓄谋了几十年,今日可算得偿所愿了吧?”
药摩沙带着一双儿女在一众护卫身后,恭敬答道:“可汗这是说什么话?我回纥受突厥数百年欺压,唯有可汗能够带领部众奋起反抗,建立回纥汗国,乃是我回纥数一数二的大英雄,我岂敢有反心?”
怀仁可汗冷哼一声:“本汗倒从不知你对本汗怀有一份崇敬之心!”
药摩沙所率部众原本对汗王大帐已成合围之势,怀仁可汗此次出猎带的护卫并不算多,王城驻军此时尚不知情,今夜药摩沙所率部众又多过汗王护卫几倍,胜负早见分晓。若怀仁可汗是二十年前的男子,他定然惧怕,可如今的怀仁可汗……他倒再无惧怕之心。
“臣若对可汗无崇敬之心,岂会把掌上明珠送进王宫服侍汗王?只是如今二王子无故枉死,今日臣恳请汗王英明决策,杀了大王子,替二王子报仇!”
怀仁可汗冷哼一声:“你那蛇蝎心肠的女儿!”
殿中诸人皆知怀仁可汗独宠梅娜侧妃,此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尚可,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啻惊雷,令人震惊。
“汗王原来是如此评价臣妾的!”一声尖利的讽刺,梅娜侧妃白着脸从药摩沙身后走出来,正在搏命的护卫们皆纷纷避开,当间立时出现一条容得二人可过的甬道。
“难道你温柔善良,是可相伴一生的淑良妇人不成?”怀仁可汗仰天长笑,只笑得虎目盈泪:“这十几年间,自从你到得本汗身边,生下时健之后,本汗哪一夜不是彻夜不眠到天亮?与你这样的蛇蝎妇人同床共枕,也亏得本汗命长!”
梅娜侧妃失了向来宠爱的儿子,本已有些崩溃之态,闻听可汗此言,几乎失控:“这十几年妾日夜与汗王厮守,到头来竟然得到这样评语。汗王在妾这里难以安枕,难道在偏殿那贱人榻上就可安枕?”
可贺敦移居偏殿十数年,她这话中之意,场中之人几乎无人不晓。
吐迷度抱着小七立在汗王大帐之外,帐内这些话他听得分明,字字如钉,敲在他心上,令他一时心痛一时糊涂。父汗既然知道梅娜侧妃乃是蛇蝎妇人,为何还要亲梅娜而远母后?
分明讲不通。
被他抱在怀中的小七只感觉他一双铁臂越踡越紧,抬眸瞧见他面色沉郁,牙关紧咬,显然正在压抑怒气,连连在他耳边呼痛:“吐迷度,你捏疼我了!好疼,快松开!”见他毫无所觉,伸出小手在他耳垂之上狠狠一拧,只听得吐迷度重重的抽气之声,她方嗔道:“这下你知疼了吧?”
吐迷度这才发现自己捏疼了她,歉然哄道:“乖,一会就可以坐到塌上去休息。现在将你放下来乱军之中,我实是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