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直视着他,正要站起来进去,郭胜低头欠身见了个礼,沉声道:“在下郭胜,今年三十五岁,绍兴县人,永嘉十九年秀才,无家无室。
在下四岁那年,得罪了族兄,被族兄骗出,卖给了人牙子,被人牙子贩至浙南温州府,偶遇太平村沈氏讳平,当时陪新婚妻子陶氏回娘家,见在下被人牙子虐待,怜惜不忍,出钱买下,养若亲子。”
李夏移开目光,垂下眼皮,接着吃石榴。
第74章 郭胜的推测
“在下幼时顽劣不堪,受沈氏族中子弟引诱鼓动,械斗中捅死数人,官府缉拿时,被沈氏族老交出抵罪,养父为了救我,投至官府,说人都是他杀的,与在下无关,养父被枷死在闹市……”
郭胜的话猛然顿住,面无表情的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仇家半夜摸上门寻仇,养母为了救我……当天夜里,我逃出太平村,一路乞讨回到绍兴。
回到绍兴那年十二岁,七年后中了秀才,又隔了一年,解试途中,我去了温州府,杀了仇人,两年后,再次回到绍兴,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想科举之事,离开绍兴,投奔舅舅朱锦年,入行做了师爷,五年后,外出游历,直到三个月前从杭州城到横山县,入幕令尊门下。”
李夏手里的石榴吃完了,站起来,看也不看郭胜,径直往内衙进去。
“姑娘……”郭胜不敢高声,怔怔呆呆的看着李夏甩着胳膊,蹦蹦跳跳的进了二门,转个弯不见了。呆了片刻,往后跌坐在地上。
他压根没想到她就这样走了,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可能看错!
………………
李夏屏着气,一路蹦跳进了上房,冲着榻上的姐姐扑过去,还没扑进姐姐怀里,脚底下一软,一头砸在六哥李文岚身上。
“姐姐!”李文岚被李夏砸的疼极了,刚叫了一声,看着李夏爬了两下却没能爬起来的样子,连疼带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李冬一把抱起李夏,急忙伸手再拉李文岚,“阿夏没事吧?岚哥儿没事吧?”
在里间正和洪嬷嬷一起收拾东西的徐太太一步冲出来,伸手抱起李文岚,“这是怎么了?阿夏怎么了?”
李夏窝在李冬怀里,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这一打,就开了头,开始嗝儿嗝儿不停的打起了嗝,李文岚不哭了,瞪着一下接一下、打嗝打的简直顾不上喘气的李夏,看呆了。
李夏痛苦的打着嗝,想着刚才的事。
这个郭胜,他想干什么?他这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什么了?他知道什么了?他怎么知道的?
………………
郭胜不敢多停留,仓皇急匆的出了县衙,脚不连地,就象那年从太平村逃出来的那个黑夜,只敢急急的走,不敢看不敢听,更不敢想。
直到后半夜,郭胜才从那股子四下无着、和说不清为什么的惊惧中恍过神,披着衣服起来,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推开门,出到廊下,仰头看着空旷遥远的天空,和天际那一挂冷漠的半月。
他一个人,在外面游历了近十年,四处飘荡,漫无目的,从不知道找什么,到他要寻找一种极其渺茫的不一般。
他无家无室,无牵无挂,他活着,他想活的不一般……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五岁的小姑娘,绝对不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他不知道她是什么,不知道她为什么寄身在那个家里,也许,她是困在那个家里了……
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李文山,怎么指点李文山的,可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一般,这就够了。
今天,她是什么意思?
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郭胜呆呆的站着,直站到半截身子冰凉,才低下头,慢慢转身回到屋里。
………………
第二天傍晚,李夏又坐在钟楼门槛上,拿着块定胜糕,慢慢的咬着。
郭胜站在签押房门口,呆看了片刻,轻轻跺了跺脚,径直过去,象昨天一样,半跪半蹲在离李夏两三步的地方,看了眼专心吃糕的李夏,赶紧垂下了眼皮。
“在下想求姑娘,允在下投身门下,效犬马之力,虽死不辞。”
李夏看了眼郭胜,咬着糕,一言不发,他要说的话,要交待的事,还多着呢。
郭胜等了片刻,抬头扫了眼李夏,见李夏慢慢咬着糕,一幅仿佛他不存在的模样,心里微松,她没有站起来就走,这就是给他机会了。
“在下的猜测,源于令兄。”郭胜猜测着李夏的意图,试探着开了口,见李夏不看他也不动,接着道:“令兄今年十五了,人不是一下子长大的,令兄真要是……如此出色,早在太原府时,就应该已经清除掉钟氏这个家祸。那两个师爷,大约也进不到县尊眼中,令兄的出色,太出色,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