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没眼力价儿的长随头儿,带着几个人,搬走了棚子里的几张床,将两张八仙桌并到一起,再将横七竖八的几条长凳整齐的排在两边,看都不看棚子里诸人一眼,垂眼垂手退了出去。
诸人等回了秦王,心却高高提起,下意识的偷瞄着别人,心虚而忐忑。
这一等,又是一个多将近两个时辰。
半夜,众人等的口干舌燥,浑身发硬,棚子外,两队侍卫过来,两两相对,面无表情,一个挨一个从棚子口直钉出去。
众人急忙站起来,下意识的拉了拉衣服,整理仪容。
陆仪已经换了一件月白长衫,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衫,先进了棚子,站在中间,似笑非笑的挨个打量着一个个站的很零散的众人。
众人看着他那幅明显不善的样子,想主动见礼,直觉中,又觉得他不会理他们。可不主动见礼吧,好象又不怎么象话。
在众人的犹豫不定中,陆仪已经将诸人打量了一遍,背着手,施施然走到棚子口,负手站好。
秦王一件黑底绣金龙斗蓬,大步进来,径直走到上首,转过身,阴沉着脸,挨个打量着众人。
“拿给他们看。”一个挨一个看过一遍,秦王抬手示意。
可喜捧着一摞折子,挨个递给众人。
“诸位在这间方寸棚子里,呆了六天,一定很想知道本王为什么一拖六天不回驿站,不见诸位,都在折子里。”秦王声调平平,却充满了隐隐的怒气。
谢余城翻开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折子上的地名,灾民人数,流离过程,各在哪州哪县,以及,各州县官供述的为何没有救济。
他手里的,矛头所指,都是谢余城三个字。
“江淮两浙,一来有早年间柏枢密剿尽海匪,以无数将士之血挣下的清平乐世,二来,这三四年风调雨顺,连小灾都没有过,是吧?”
秦王声音更加平和缓慢,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寒风利刀一般。
“江阴军废弛多年,一丁点儿精锐全数被冯福海带走为匪,暴乱之时,邱贺部快捷如风,一天之内,剿灭了十之八九,其余匪徒,被唐帅司赶入太湖,围困至今。
江淮两浙之乱,不过数天,不过数地,几个月之后,竟从江阴平江一线,绵延至整个江淮两浙,处处饥民,真是江阴暴军之错吗?”
秦王一边说,一边脚步极慢的从诸人面前走过。
这短短几句话,只听的谢余城头脑嗡嗡,口干喉紧。
得了皇上指了秦王为钦差,要到江淮两浙赈济调度济灾一事时,他和几位先生商量了好几回。
江淮两浙灾情严重,不是他一个人上这样的折子,各路三司,大同小异,区别只是指责的人不同。
秦王这个钦差,认可这个已经描述出来,也确实满目疮痍的巨大灾情,这份调度救济,才是一份大功劳。
如今的秦王,失去了最可依恃的太后,正是最需要大功劳的时候。
没想到秦王竟然将这灾情大事化小,甚至准备小事化了,将责任,直指到他们每一个人头上。
“本王没打算在你们到来之前,先行巡查,可。”秦王的话顿住,眼睛微眯,“本王出了这驿站,就让被你们四处驱赶的饥民困住,被在你们恐吓威压之下,伴虎为伥的州县之官驱使,想回而不能,不能不理,不忍不理,不敢不理!”
秦王手指点向众人,“你们手里的折子,都看过了?哪一处不实?哪一句不实?这些饥民,这些灾荒,到底是出自江阴暴军,还是出自你们这些翻过圣贤书,写过无数悲天悯人诗词文章的那双手?”
挨谢余城站着的刘漕司瞄着脸色青灰的谢余城,垂下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下官,有罪。”
见刘漕司跪下了,其余诸人急忙跟着跪下,垂着头,有一两个说有罪,多数却是一言不发。
“本王知道你们的难处,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处处驱赶那些拖家带口的可怜良民,生生把他们逼成饥民暴民。”
秦王没理会诸人的跪与不跪,声音放缓,寒意却更加浓重起来。
“不过是各自有其主,都想着皇上百年之后,让你们自己,你们家,你们族的荣华富贵,兴旺发达,更加一层楼。”
谢余城听的一颗心缩成一团,抬起头,愕然看着秦王,这样的话,他怎么敢说?怎么敢就这样当众说出来?
“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驱逐残害的,今日是皇上的子民,异日,同样是皇上的子民。
法网恢恢,何时漏过?
你们身后之主,是能欺之人么?是能容你们残害皇上子民之人么?
不用异日,就是今日,本王倒要看看,这一份份的折子上去,你们抛掉良心,抛掉人性,化身食人之恶虎之所作所为,你们所为的那些主子们,是和你们一样,化身为禽兽护下你们,还是作为一个人,替那无数枉死之子民,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