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近乎透湿,冯世真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上面的钢笔字迹浸散开来,费力才能辨认。
冯世真拧亮了台灯,坐在凌乱的屋里,一点点看着纸上的答题。
二十道正题,两道附加题,全部正确。
再联想容大少爷平均勉强及格的毕业成绩,冯世真不禁轻缓地长叹了一声。
陈妈得了容太太吩咐,带着两个老妈子进来,把屋子收拾了一遍,重新换了干净的被单。
“冯小姐,”陈妈忽然问,“是不是要打仗了?”
冯世真有片刻困惑,继而笑道:“都是大帅们在打仗,打不进城里来的。更何况咱们在租界呢。这年头,谁敢轻易得罪洋人?”
陈妈放心了,说:“听说老爷要回来了,让我们把西堂打扫了呢。明日怕是要忙。冯小姐有事,可以吩咐吴妈。”
冯世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陈妈自去忙吧。”
陈妈就等着冯世真顺着话头找她打探容老爷。
为什么不住主宅要住西堂呀?二姨太太会不会从娘家回来呀?有什么爱好呀?如此等等。
可冯世真偏偏少根筋似的,埋头整理着书本,一点表示都没有。
陈妈憋着一肚子东家的长短想吐露,就像个被拦在厕所门口的人,焦躁不安,试探着说:“老爷人很和善的,冯小姐不用担心。”
冯世真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陈妈。”
陈妈实在是忍不住了,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一吐为快:“老爷回来了,二姨太太也要回来了。说起来,二姨太太当初也是女校毕业生,考上了大学的。可惜家里欠了巨债,老爷好心替她家还钱,她就退学来服侍老爷了。老爷可喜欢她类知书达理的女学生了。”
冯世真依旧笑得十分天真单纯,道:“那二姨太太运气真好,遇到了老爷这样的良人。”
陈妈见她好似没听懂,又补充道:“二姨太太还有个妹子,由老爷资助着读书,今年刚中学毕业。老爷可喜欢她了,这次南下就带了她一道去的。”
这倒是个新闻。容定坤难道还睡了小姨子不成?
陈妈见冯世真隐约明白了,这才得意离去,就好像一个功成身退的英雄一般。
用过晚饭,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这一场突来的大雨好似急行军,匆匆过境,消失在了天际,只留下一片狼藉。
冯世真推开窗,潮湿清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庭院中,寒蛩低鸣,水珠自叶梢落入池塘中,发出噗噗轻响。一只小飞蛾进了屋,被台灯吸引了去,扑棱着不肯走。
天黑沉沉的,如同一个黑丝绒的穹顶,笼罩大地。
旅人应该最怕这样的黑夜,没有光,寻觅不到方向,稍不留神,就会行差踏错,跌得一身是伤。
冯世真一会儿想到动荡的局势,一会儿想到自己同孟绪安的谋划,一会儿又想到白日里的绑架和打斗,脑子里凌乱纷杂。
最终,她的思绪还是定在了即将回府的容定坤身上。
容定坤手下一文一武两名大将,文将是杨秀成,武将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位赵华安,替容定坤掌管着押送走私货物的私人武装队。所有需要动刀枪的活儿,都是赵华安来办。
容定坤同所有身居高位,又不是清白发家的人一样,疑心颇重,对这两名大将,也不全心信任。杨秀成是因为他同黄家过从甚密,赵华安则是因为功高震主,权力过大。杨秀成只要肯同黄家断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难。而赵华安虽说权大,只因为早年容定坤救过他的命,是出了名的忠狗一条。容定坤对他更要信任几分。
目前看来,杨秀成相对更容易攻破些。
冯世真随即想到那位如风中铃兰一般楚楚可怜的余小姐。杜兰馨的钻石首饰一闪一闪,好似天上的星星,而余小姐就是那个数星星的女孩子。当杜兰馨说起自己去日本度假,去欧洲游玩时,余小姐一脸艳羡,恨不能以身替之。
杨秀成这么聪明世故,怎么会看不出来?
难道爱情真能糊住人眼,堵住人耳,让人丢盔弃甲,成了个毫无防备的傻子?
正因为杨秀成的表现同他以往的精明名声不符,也让冯世真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攻克他。
而说到爱情。冯世真眼前又浮现出容家大少爷思念情人时那忧郁的眼神。
唯独在那个时候,这年轻人才不再那么傲慢,而多了几分少年气。
可这个看似矜贵清高的少爷,却也能独自一人赤手空拳地把绑匪打倒。那一副身手,是没有经年苦练是得不来的。一个能吃苦耐心练武之人,应当也是心性坚韧、毅力卓绝者。有这样品质的人,又怎么会是外人口中的纨绔子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