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成惊讶地挑了一下眉,笑道:“看来大少爷这下是动真格的了。”
冯世真问:“不知杨先生在何处高就?”
杨秀成说:“目前在容家商行里做事罢了,领薪水的小职员,平日里还帮着太太跑个腿。”
杨秀成在容家地位微妙。他因为实在聪明能干,深得容氏夫妇重用,在公司里是容定坤的一把手,在容家则是容太太的御用秘书。但是容定坤生性多疑,又觉得手下黄家一派的人过多,有意制约裁减。容太太同丈夫不合,更想提拔娘家。杨秀成是黄氏娘家远房侄子,夹在这对夫妻之间,稍微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做了炮灰。
同理,他能长久来在两派间应付得游刃有余,足可见其精明谨慎。
容嘉上打了电话走过来,正听到杨秀成自谦的话,道:“杨先生也拜在裴东仁老先生门下学习过一阵子,和你算是同门,定有许多可以聊的。”
“原来是师兄!”冯世真笑问,“杨先生读的什么专业?”
“在燕京大学读的法律。”杨秀成说,“不过是做点经济文章罢了。如今世道混乱无序,空啃了一堆书本,最后还不是进了商行做事。”
冯世真说:“日常生活,人间百业,都离不开一个秩序。学法的人经商,于管理统筹上,应当更加有序有理,得人信服吧。倒是我们学数学的,只懂算题,对社会并无多大贡献。”
这番恭维话说得十分文雅,即令听者心情舒畅,又不觉谄媚,更何况是自一个文雅娟秀的女子口中说出来的。杨秀成不自觉点头微笑,深深看了冯世真一眼,带着赏识之色。
容嘉上冷不丁开口道:“冯先生逢迎人的本事也令人刮目。也许将来冯先生不教我了,还能去商行里谋事吧?以你的学识本事,做个女经理都易如反掌?做个穷教书匠反而屈才了。”
冯世真侧头扫了容嘉上一眼,不紧不慢道:“不用大少爷替我操心。人各有志,我偏爱教书育人。我若能将你送进名校,便能成名师,将来多的是人家求着我去教孩子的。钱财名利自然随之而来。”
这反将一着很是精彩。一直没开口的余知惠此刻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
杨秀成不禁莞尔,“终于遇到个能收得住嘉上的老师了。表姨夫知道了肯定松了口气。”
冯世真随即又知道余知惠也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便和她聊起了学校的事。杨秀成插不上话,干脆起身去外面吸烟。容嘉上也继续看报纸。只有容芳林孤芳自赏地靠在窗边。
等到伍云驰开车来接时,余知惠亲昵地拉着冯世真的胳膊:“师姐同我们一车吧?”
容芳林看着冯世真,露出一副被同僚背叛了的愤怒,随即气鼓鼓地拽着容芳桦径直上了伍云驰的车。
容嘉上看着冯世真同杨秀成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丢下被自己捏皱了的报纸,一头钻进了伍云驰的车后座。
“容嘉上,你搞什么鬼?”伍云驰叫道,“当我是你司机呢?”
容芳桦忙不迭换到了副驾:“我陪着云驰哥哥呀。”
伍云驰的脸色由阴转晴,吹了一声口哨,发动了车。他开的这辆美国道奇越过杨秀成的福特,率先冲出了容府的大门。#####
十四
一群人先是到了南京路上新开的新新公司楼上吃粤菜。杨秀成已提前定了包间,跑堂的将客人引进了包间里。
包厢里已经坐着一位妆容明艳的女郎,见他们来了,放下杂志站了起来。
她穿着一身入时的修身旗袍,烫着俏丽的短发,一把细腰纤纤如柳,衬得腰臀丰润饱满,好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她的年纪同冯世真差不多,已没了女学生的清纯,满是都市摩登女郎的风情。一屋子这么多漂亮女孩,往她面前一站,都成还挂在树梢的青果子。
伍云驰率先热情地走过去,牵起那女郎的手,吻她手背。
“才个多月没见,杜小姐越发明艳动人了。先前还当是哪位电影明星进错了包厢呢。”
“云驰你才念了半年军校,嘴皮子磨得比枪还亮了呢。”杜兰馨咯咯娇笑,耳垂上挂着的火油钻耳环跟着颤动闪耀,妩媚的目光好似春日的湖水波光,从杨秀成的脸上掠过。
容芳林脸色僵了一下。余知惠反而没反应,只盯着杜兰馨手腕上的一个翡翠钻石镯子移不开眼。
杜兰馨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容嘉上身上,只简单地打了一个招呼,“嘉上,令堂大人可好?”
“家父还在外地未归,一切都好。”容嘉上客气地回应。
“这是杜小姐,富民银行家的二小姐。”容芳桦小声对冯世真解释。
冯世真自然是知道这位杜小姐的。容定坤十分看重子女的婚姻,给大儿子挑中的妻子,就是这位银行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