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上进了容定坤的办公室,问:“爹和秀成哥说了什么?”
“给他放个假罢了。”容定坤坐在书桌后书写着,头也不抬,“天津的那个单子,你做得很好。拖了那么就都没谈妥的,没想你一去就谈成了。你几位世叔说起来,都直夸你。”
容嘉上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爹不打算继续用秀成哥了?”
容定坤抬头看了过来。
“若是换你,你会怎么做?”
容嘉上淡淡笑了一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爹你本就不全信他,现在怕想信也不敢信了。”
容定坤搁下了笔,缓缓点头:“是非对错,现在说都晚了。你要吸取我的教训,不要因一个女人坏了事。对了,那个桥本小姐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从没说过有这么一个女朋友?”
“我说过的。”容嘉上淡漠道,“我在重庆认识的那个女孩,被您骂婊子养的那个,就是桥本小姐。”
“怎么是她?”容定坤错愕,“这么说,她是被家里认回去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姓桥本!”
“哦?”容嘉上嗤笑,“要知道了,也许我就该成和桥本家签结婚合同了?”#####
六十六
容定坤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现在不满意,但你将来会感激我的。你还小,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要不这样约束着你,你还不知道会浪费多少宝贵时间在追求你那个不靠谱的梦想上!”
“爹。”容嘉上坚定地注视着父亲,“飞行员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开飞机有什么好尊敬的?”容定坤怒道,“在地上开车的叫司机,你有尊重过给你开车的刘三了吗?”
容嘉上气得深呼吸,沉声道:“爹,你太固执,思想太守旧。”
容定坤走到斗柜边,拔了水晶酒瓶的塞子,金黄色的液体缓缓注入酒杯之中。
“南昌已经被北伐的军队攻了下来,孙传芳大势已去。仗打到现在,局势已差不多能定下来了。年轻人,总是容易热血沸腾,一时冲动,就想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你有这想法,我能理解。但是现在军中派系纷杂,争名夺利撕咬纷杀,同江湖也没什么区别。咱们家在军中也并没有深厚的根基。你一时热血去冒险,有个什么万一,我怎么办?”
“我并不想做个投机分子。”容嘉上心平气和地和父亲解释,“我喜欢军旅生活,喜欢做一个军人。这是我的志向!”
容定坤把酒一饮而尽,自肺腑中沉沉地感慨了一声:“若你二弟还活着,你不想挑的担子可以给他,那我也不管你想开飞机还是扛大炮。如今家里只有你一个……嘉上,你是长子,你弟弟妹妹们都还那么小。你要帮着我,扛起这份家业呀!”
容嘉上沉默着,垂目而立,没有回应。
容定坤知道儿子很失望,可是作为家族长子,这是必要的牺牲,他也无可奈何。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容嘉上,手在青年已宽厚坚实的肩上按了按。
“你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过是个小跑商罢了。为了赚那几个大洋,整日奔波。后来如果不是有那一张彩票做了第一桶金,没有我这么多年来咬牙吃的苦,容家又哪里有今天的风光?”
“你想从军,想扛枪拿炮?你爹我当初带着你赵叔他们跑商,也是怀里揣着梭子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多少次遇着劫匪,都是得拿命来护着货呀。后来家业逐渐大了,要守地盘,要打点水陆两道,要防着仇家……那枪也是从来不离身,睡觉都压在枕头下。”
“你爹我这辈子真是拿够了枪。想不到生个儿子,本可以安安生生地做少爷,读书做文章,却偏偏还想去拿枪。”
容嘉上神色凝重,如窗外铅灰色的阴霾天空:“爹,等我退役了,也可以回来继承家业。反正您如今春秋正盛,可以给我几年时间,让我去拼搏一回。”
容定坤看着儿子朝气蓬勃的面孔,清澈明净的双眼,只觉得自己被长子衬托得愈发苍老而疲惫。
“你好像特别听那个冯世真的话。”他忽然说,“是她一直鼓励你丢下家业去从军的?”
容嘉上立刻道:“没有的事。爹,我老早就有这打算了。”
“你都订婚了,还是尽早和她撇清关系吧。”容定坤放下酒杯,坐回办公桌后,深邃的目光夹杂着不可言状的深意投向了不知情的儿子,“杨秀成手里有一份关于她的详尽的资料。反正你这阵子要接手他的工作,就先从这份资料看起吧。”
容嘉上霎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去看看吧。看完了记得去火车站接你三舅一家。”容定坤摆手,将儿子赶出了办公室。
杨秀成披着一身寒气,独自一人上了开往杭州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