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俊臣在旁观看,似有无限耐心。最后他道:“去泡个热水澡,我让琼斯太太给你送药膏,大腿皮估计磨破了。”
“这些我会告诉米兰达的,小舅。”方嘉皓酸溜溜的。
美若无力地点头,少做运动的她腰背像脱了节,任凭琼斯太太扶她进了浴缸。
洗好澡,琼斯太太帮她打理长发。
门外有人敲门,只听几句低语之后,琼斯太太退了出去。
美若系紧睡袍,梳好半gān的头发,目视詹俊臣踏入她的卧室,后面紧随的是神色焦急的威哥。
威哥道:“詹小姐,四九叔请你回去,有要紧事要告诉你。”
美若转向詹俊臣,希望从他那里获得一些信息。
他摇头道:“最好先打个电话问清楚。”
她换好衣服随他下楼进书房。
四九叔道:“阿若,我这里有份几天前的报纸。你母亲去世了。”
美若呼吸停顿了两秒。
“报纸上登有讣告,这样写,香港九龙区宁波街X号詹美凤女士因意外送院抢救无效,于一九七九年……特别寻人,请詹美凤女士家人,詹美若小姐——”
听筒于美若手中跌落,摇晃着。
詹俊臣扶美若坐稳,拿起电话道:“我是美若小舅,詹俊臣。请问刘先生是否了解详qíng?”
他们沟通了多久美若不知道,更不知道内容,她脑中空dòng,只在重复播放四九叔的那段话。
直到詹俊臣递了酒来,她握杯的手颤抖,半杯酒洒在地毯上。美若浑然不顾,抬眼问:“她死了?”
“我正在派人查证。”
“我知道,她死了,他杀了她。”
“美若!”
“我知道,他在bī我回去,他做过不止一次这样的事。”
“美若,他已经知道你在哪里,不需要用这么笨的方法。”
美若疑惑地望住詹俊臣,“你们俩个几时开始合作了?”
詹俊臣忍耐地闭眼,接着才道:“我是客观见解。美若,你需要休息,或者一杯酒清醒。”
她摇头,“我很清醒,我知道是他做的。他害我阿妈发疯,现在又害死她。”她站起来往前冲,“我去找他!他bī到我无立锥之地,bī我杀掉他。”
詹俊臣拦腰抱住她不放,“美若!”
她扇他耳光,“你们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他重重回她一个耳光,“你清醒点!”
方嘉皓推开门,愕然问道:“小舅,你们……”
美若从詹俊臣怀抱中滑倒在地,方嘉皓冲过来托住她软塌塌的肩膀,“米兰达?”
她望着表哥,说道:“查尔斯,我阿妈死了。”她努力挤出开心笑意,“她终于死了。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方嘉皓小声道:“米兰达,你别这样笑,吓坏人。”
“查尔斯,你送她上楼,我在这里等消息。”
方嘉皓想抱她,被她一把推开。“我能站起来。”
琼斯太太送来热牛奶,美若眺望窗外的池塘。夜幕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穿过屋檐的高地的风。
她有一段时间完全想不起那个赋予了她生命的女人,却在她离世后,忽然忆起从小到大每一件往事。
阿妈在镜前试新衣,问她:“阿若,好不好看?”
美若化身五岁小囡,羡慕地点头赞好靓。
她失望地望向华老虎一群人背影,问:“他不是我阿爸?”
阿妈扇她耳光,“你就想!你死鬼阿爸不知死在哪个女人肚皮上。”
阿妈狠狠掐她手臂,压低声音威胁:“再叫错,掐你右手。”
她含两包泪,讷讷点头,“阿……家姐。”
阿妈和小舅在起居室喝茶,两人密斟,小舅道:“华老虎对那个开书店的女人那么大方,家姊,你装看不见?”
美若藏在角落里,听见阿妈道:“男人不都是这样,贪几日新鲜?他有大婆二房,轮不到我出声。我只管个个月收足家用便好。”
转眼她七八岁,阿妈告诉她:“阿若,你契爷常夸赞你,记得他来时你要更乖些醒目些,不要惹恼他,要qiáng过他儿女,给阿妈争回面子。”
再大些,阿妈道:“阿若,你又说想去港岛读书?今次你契爷过来,记得和他提。我们顺道该搬家了,在宁波街住了这许久,人也快跟着老房子发霉。”
华老虎应承之后,阿妈开心无比,拖住她的手教她华尔兹圆舞步。
起居室的背景没有换,阿妈却多了几条皱纹,站在楼梯转角,冷冷看她,对七姑说道:“我要安胎。七姑给我煲安胎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