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刚刚还横眉怒目的季国成态度大变,季橙甚至有些错觉地看到父亲笑了笑。
“季橙,既然你不愿意,今天咱就谈点儿别的。”
季橙警惕地上下打量着父亲,摸不着头绪。
“……咳咳,聂双,最近怎么样啊?”
——季橙心一动,电光火石间明白,原来班主任来家里,是做汇报啊。
当下不动声色,应付到:“还行。”
“前几天,G中的校长和你的班主任干嚎在教育局碰到我,说过一阵G中要整顿校风校纪,针对一批早恋问题学生,要作开除处理。还报批了二十多个学生名单给我……”
“是吗,局长大人,您从什么时候起,连这些小屁事都要管了?”
并不理会儿子的质问,“……于是我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名字,聂双!这个名字,为什么这么眼熟呢?是从哪里看到的,你书包里的几本书?还是钱包里的照片?或许是你手机里的短信?你看,我记性真不好,不过既然看着眼熟,我就想,或许她是你很好的‘朋友’,我儿子的‘朋友’当然要关照下,于是我就跟他们打了声招呼,把她的名字划掉了。”
“哼。”
“季橙,你觉得,我做的对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转到A中还是比较好的。教学质量和学习氛围远远超过G中,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去A中,你倒好,一点儿不知道你爸妈的苦心。反正,我和你妈都决定了,你这次必须去A中。”
“如果我说不呢?”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
“……你没骗我?”季橙怀疑自己听力除了问题。
“我什么时候骗过自己的儿子啊。不过,G中校长说了,整顿校风校纪,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开除学生名单会陆续报给我。到底要怎么做,你自己定吧。“说完,季国成意味深长地喝了一口茶水,甚至跷起了二郎腿,欢快的晃动着。
长时间的沉默。
江玉芬不安地搓着手,小心打量着儿子的表情。此时的季橙,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垂着双目,嘴巴紧紧抿着,没有任何表情。可知子莫如母,江玉芬还是留意到,季橙垂放在双膝上的手,正慢慢用着力,握成拳,又弹开,再缓缓拢紧,再弹开。
小的时候,季橙淘气,季国成回到家,随手抓过什么,对着他的屁股便是一顿毒打,有时候是拖鞋,有时候是书架上的一本书,有时候是可乐瓶子,打在屁股上的响声听得江玉芬心里一阵抽紧,可季橙从来不吭声,更别提哭喊。心中有着再强大的不满和压抑,也只会双手用着力,就像现在这样。
厨房里炖着排骨,炉灶上的紫砂锅发出噗噗的响声。卧室里开着空调,无声无息地传送着冷气,温度刚刚好保持在24度。金色空调的左面是黑橡色的五斗柜,一盆枝叶茂盛的吊兰垂下来,有着细细碎碎的叶子。
江玉芬焦躁地在客厅里走了几步,又战战兢兢地站住,像是担心自己的脚步声会成为父子俩再度开战的导火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橙说:“好,我去A中。”说完,转身进了卧室,关上门。
留在客厅的季国成和江玉芬夫妇,只听到砰的关门声。
砰!
……
在这件事发生后的很久,季橙曾经想,如果人的心情,也有一道门,就好了。
不过,谁又能说得准呢?或许,在一个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的地方,我们还没有研究出来的方式和渠道,有一个自由、快乐、随心所欲的空间,可以让人把所有烦恼、忧愁、焦虑、烦躁……容易让人引起负面情绪的一切,关在外面。
只需要砰的一声,关上门,就可以了。
关上门的季橙,随手拿过写字台上的一本书。
正是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二人证据》。
作为季橙最喜欢的作家之一,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文字总是叫他警醒。
读到路卡斯和他收养的畸形儿玛迪阿斯时,季橙安静下来,这是一段多么精彩的描写:
一个小男孩瞄了瞄路卡斯一眼,并且笑了一笑。他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还有一对蓝眼睛……路卡斯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这孩子身上移开。他坐在柜台后面,翻开一本书,而且继续不停地盯着那孩子看。突然间,一阵剧烈的疼痛穿透他搭在书上的左手——一根圆规插入他的手背,这股强烈的疼痛让他感到有一半的身体都麻痹了。路卡斯慢慢转身面向玛迪阿斯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