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久久不语,锦绣也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就告退出去。正好吴妈妈进来服侍,见陈老太太眉尖笼罩着郁色,就晓得她在想十四小姐的事。
吴妈妈蹲下一边替老太太捶腿,缓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想再多也无用。”
陈老太太一筹莫展,叹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本想着,他们个个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没我可操心的份儿,谁知道后来就出事了……”
“万事难料,老太太纵然见多识广,可又不是老天爷,岂能事事预料,又兼顾得面面俱到?”
陈老太太只是叹息,吴妈妈又开解一番,话题就绕到京都,说起陈明贤才过门的妻子韩氏,又说到五奶奶生了儿子,这些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陈老太太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吴妈妈就道:“咱们家今年喜事特别多,就是宪哥不也……”
忙又顿住,吴妈妈改了口笑道:“老太太现在,孙子、重孙子都好几个了,谁能有老太太这样的福气?”
说了一会儿话,瞧着时辰不早了,吴妈妈和锦年服侍陈老太太起来。不多时,大太太、大奶奶、秦氏、四太太、明玉等人就来了。
大伙坐下吃茶,大太太又说到陈老太太惯常去的寺庙,说哪里的斋饭做得不错,难得来一趟,若不去吃一回倒是一桩憾事。秦氏就略提了提过两日动身去南京,王福跟着徐之谦他们走的时候,已把日子定好,等到了那一两天,王福会来码头上接她们。
大伙少不得挽留,大太太道:“既然你们急着走,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咱们就出去逛逛。我们淮安,也有那么几处值得瞧一瞧的名刹。”
秦氏欣然答应,明玉就不跟着去了,衍哥年纪小,外头虽不热,却也要坐一两个时辰的马车,明玉也有想去的地方。
隔天一早,大太太、四太太、秦氏带着丫头婆子就出门了,明玉吩咐门上的婆子另套了马车,只带了香桃、落英两个和两个粗使婆子前往青桔的墓地。
如果青桔还活着,今年就虚岁二十了,依着陈家的规矩,她已到了家去配人的岁数。可她没了,只留个一个孤零零长满杂草的坟墓,墓碑上字迹模糊,不仔细根本看,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谁的墓。
香桃、落英点了香,一边将纸钱撒在坟墓上,一边道:“姑奶奶如今过得很好,青桔姐姐若泉下有知,就安安心心投胎去吧……”
明玉眼眶湿润,明珍说得不错,她心里有恨。她明明那样隐忍,那样安分守己,若不是飞来的横祸,若不是眼看着她就要放弃争取,青桔如何会以死来提醒她不能放弃,要好好活着?因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一把黄土掩埋,说不定还不如青桔。她只能随便葬在乱坟岗上,做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且是个家族不能容忍的鬼魂。
明玉深吸一口,青桔用自己的命换来她的命,她朝着青桔的墓碑跪了下来。
香桃本来要阻止,想想又算了。也跟着明玉跪了下来,哽咽道:“姑奶奶来看你来了,姑奶奶很好,已有了衍哥,你就放心去吧……”
回去的路上,心情很沉重。香桃道:“奴婢打听到了,后来老太太又给了青桔家人一笔钱,如今他们一家都去苏州做小买卖去了。今儿咱们瞧着青桔的墓,虽长满杂草,到底是修缮过的,可见她家也慢慢好起来了。”
人都死了,坟墓修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明玉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慢慢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你也不小了,太太把你给了我,伴了我这两年。这几日总被别的事缠身,你也不得闲家去看看,不晓得你家里人如何盼着你回去。”
明玉睁开眼看着香桃:“你也家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跟着我。”
虽然舍不得香桃,可聚散本是人之常情。
香桃微微垂了头,她知道即便她要家去,明玉不要赎身银钱,怕还要送上一份嫁妆。从前跟着四太太,到了一定的岁数是定然要家去,可后来到了明玉身边,她渐渐明白了青桔当时不畏惧死的心情,陪着明玉从低谷一步一步走过来,虽是主仆,却早已情同姊妹。
“姑奶奶也晓得,奴婢的娘早就没了,爹爹身子骨虽不好,哥哥娶了嫂子,嫂子将爹爹照顾的极好。即便奴婢家去,在家里也待不了多少时日。横竖,奴婢心里无挂念,早打算一辈子跟着姑奶奶。”
香桃这样说,明玉倒不觉得意外,耐心道:“你也别急着这么早就决定,我们还要去南京一趟,去京都不晓得什么时候,这之前你慢慢想清楚再说不迟。”
香桃却道:“回来的路上,奴婢就想到姑奶奶定然要与奴婢说这话,奴婢已仔仔细细想过了,姑奶奶若觉得奴婢不好,奴婢自是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