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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令秧(67)

令秧又一次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自己在哭。

起初,侯武自己也未曾料到,听起来阴森龌龊的计谋,实施起来却是意想不到地简单。他是真心想请罗大夫吃酒的,要怪也只能怪罗大夫贪杯却没有酒量。不过细论起来,他也承认自己说不上是全然无心——在蕙娘身边这么久了,如今又有了紫藤,却从未从她二人嘴里听到过任何府里的事情——他指的当然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要么就是她二人的口风太紧,要么就是自己走岔了路子。夫人身边,他却没有能说上话的人——原本是打算好好接近小如那丫头的,只可惜才刚开了个头儿,那丫鬟见了他就像见了瘟神似的躲着。无奈之下,他想到了连翘——毕竟她才是夫人跟前真正的老人儿,虽说已嫁为人妇必须避嫌,不过没人能拦着他去跟她的枕边人做朋友。

罗大夫并不是一个有多少戒心的人,酒过三巡便开始掏心窝子。第一次喝多了的时候慨叹完了他自己半生有多坎坷;第二次半醉的时候便开始笑谈各家病患的秘密;第三次自然聊到了彼此尝过的女人的滋味。三顿酒喝下来,已和侯武割头换颈。那是一个初秋,月色极佳的夜晚——连翘带着孩子们在屋里睡熟了,他们两个男人在小院里,就着月光和剩余不多的小菜,殷勤地互相劝着。罗大夫颤抖着手举起了杯:“再来,怕甚,总之你是千杯不醉的。”随即自己痛快地一饮而尽——也不看看侯武最终喝完了没有。“贤弟。”他再为自己斟满,“眼看着就是中秋了,你出来这么些年,可有回去过家乡陪你娘过节?”侯武淡淡笑道:“我爹死了以后,我娘没几年就改嫁了。蕙姨娘倒是待我好,有一年中秋给过我几天的假——只是回去了又有什么意思,我娘都不敢留我住一夜,原先家里的老房子的院墙也塌了一半,没人管,野糙生得遍地都是……”他眼眶里一阵潮湿,这次倒是真的。

罗大夫也跟着连声叹息,急忙道:“是我不好,惹你说起伤心事,我自罚一杯。”饮罢,又道,“你有所不知,其实愚兄也跟你差不多境况。我也是少年丧父,母亲随后便嫁给了叔叔,又生了两子一女——那段日子真真是苦不堪言……”侯武非常自然地接口道:“所以我才打心里觉得,像唐家夫人那样守节的女人值得人敬重。”罗大夫听了这话,意味深长地一笑。侯武用力地盯着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酒意灼烧着他的脸颊,的确有好多年未曾感受过如此纯净的狂喜。他屏住了呼吸,一言不发,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说任何造次的话,若上苍真的站在他这边,剩下的便只需要水到渠成地等待。罗大夫随后道:“像唐家夫人那样,如花似玉的年纪便要守寡自然是不容易,不过值得敬重与否,便两说了。你是唐家最得力的人,我不怕让你知道——当年唐夫人的喜脉是唐老爷过世两个多月以后才有的,只不过唐夫人身子不好,那位小姐未能足月便已出生才没惹人怀疑。当初我真以为这小姐是活不成的,又瘦又小倒像是只猫崽子,刚落地的时候连哭都不会。众人都说这位小姐福大命大,可她究竟是谁的孩子可就不得而知了。”罗大夫长叹一声,“想当年,若不是唐氏族中那些长老们逼夫人自尽殉夫,蕙姨娘也不会出此下策叫我谎称夫人有了喜脉——说起来唐夫人也是个苦命人,蕙姨娘拼命求我,我才答应帮着她们圆谎,毕竟是危机时候救人一命……”“罗兄自然是仁义之人。”侯武打断他,“我敬你。”说着又替他斟满——半个时辰之后,罗大夫沉沉睡去,天亮了,便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侯武想了很久,该如何将这话不动声色地传出去,又不能脏了他自己——直到有一天,有人在柴房里撞破了一个新来的小厮和一个厨房里小丫鬟的奸情,蕙姨娘二话没说便将这二人一起赶了出去。他随便找了个出门办事的由头,在郊外找到了这走投无路的两人。他在唐家多年来的积蓄终于派上了用场,这对狼狈的鸳鸯从此成了他的心腹。

初秋时分,酷热却还未散,唐氏族里的长老之一——唐四公去世了。丧事自然排场。因为唐四公家中相对清寒,没有养足够的人手应付这样的场面。族中各家除了送来吊唁的银两丧礼,每家都还派出几个当差的下人过来听从使唤。周围的一些游走的小贩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盛事——诸如贩水卖浆的就会聚在唐四公宅子后门不远处,当差的各人每日里少不得跑过来花上几文钱买些解热的汤汤水水。其中有一对贩卖绿豆解暑汤的年轻夫妻,喜欢一边做生意一边跟众人聊天,尤其是当有人认出,他们原是那对被赶出去的男女,这反倒让众人跟他们聊得更加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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