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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官(74)

这样疼痛着挣脱梦境,我睁开眼,四处一片雪白,一张洋人的脸,面孔和善,轻轻问我:“小姐,你叫什么?”

原来上帝是法国人,好在我学了这门语言。

“我是不是在天堂?”

“巴黎圣心医院。”

“我疼。”

“您的身上有多处外伤,不过不要紧,都是轻伤。”

“我想出去走走。”

“还需要些时日。”

“谢谢。我是中国留学生,乔菲,目前在保罗瓦莱里大学注册。”

“很好。这正是我们掌握的情况。”医生向我微微笑,“您身体的素质非常好。”

我躺在床上,身上疼痛,不过感觉清楚,我大约浑身都打着绷带,我想把现在的样子照下来,以后看一看,一定很有趣。

“发生了什么事?医生。”

一直跟我说话的这位,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沉吟了一下:“里昂车站发生爆炸案,您因此而负伤。”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我想问问您,有一位宪兵,他当时在我身边,他现在哪里?”

“是祖祖费兰迪先生?”

“是。”

“费兰迪先生在爆炸当时,为了保护您和现场的乘客安全,扑向歹徒。我们尽了力,不过很遗憾。”

我点点头。

心里此时是一片安静。

有些从小就有的困惑得以解释清楚了。

原来人过世之后,真的是有灵魂的,我刚刚梦见祖祖,他是来向我道别啊。

他那么腼腆,还是那么不爱说话,我叫他,也不答应一声,这样就走了。

他还是小孩子,生了我的气,只给我一个背影。

祖祖,我唐突了你,这么纯真率直的你,我的任性和冷酷唐突了你。

我还没来得及抱歉。

是啊,祖祖,你生了我的气了,否则你一定会带我去。

医生说:“小姐,请您好好休息。”

“先生,”我慢慢的叫住这个陌生的医生,“您知不知道?宪兵费兰迪先生,只有18岁,他申请了要去科特迪瓦维和。”

“小姐,他在这里,为了巴黎一样尽了职。”医生说。

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的疼痛,我一直在睡,有时清醒了,也想数绵羊,继续睡觉,我一直觉得,祖祖,他的心地那么好,他不会一起机会也不给我,他会再来看看我的。

清醒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的纱布越来越少了,医生来看我,告诉我,恢复得很快。还有些人来看我,中国面孔,告诉我,是大使馆教育处的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来表示慰问,告诉我,“留学生也牵动着祖国和政府的心”。他们问我治疗和生活的情况,问我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我说:“这件事情,请不要让我的爸爸妈妈知道。”

过了些时候,我能下地走路了,可是手上还扎着绷带,医生说,那里受伤非常严重,要好好的修养,否则活动都会有障碍。我自己常常在花园里散步,时间过的真快,初夏了,巴黎此时也有了媲美南方的阳光,我有时候在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的心里无时无刻不想念着祖祖。

有人来看我,是欧德。

大学里已经放假了,我的论文被特准延期上交,欧德来到巴黎,已经帮我把学校的结业手续都办好,房子也退租了,她也替我收拾了行李,寄存在华人学联的办事处。

做得这样周到,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欠她们姐弟的,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不还得起。

欧德给我一支烟,又自己点了一支烟,我们坐在花园里。

“祖祖刚走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见你。”她吐了个烟圈,“我那么好的弟弟。

可是,后来我想,要是他在,祖祖会为你这么做的。”

“……”

“祖祖是身披法兰西国旗下葬的,他的战友扶灵,他葬在巴黎的国家英雄公墓,你可愿意去看看他?”欧德说,继续抽烟。

“我可以吗?欧德。”我问。

她看看我,很久,然后伸手拥抱我:“你要知道,菲,这不是你的错,上帝带走他,一定有别的差事交给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个角落找到他。墓碑扑实无华,墓志铭来自他的部队,寥寥的几个字,也很简单:祖祖费兰迪,年轻的宪兵,蓝盔部队准下士,为了巴黎,留在这里。

墓的旁边有些花,不知道谁来看过他,我把给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脸此时离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发出寒气,我亲亲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说:“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说着就把身体贴在他的墓冢上,真凉啊,祖祖,这次让我给你暖一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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