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年亦是见过白度母夫人的,年过四十仍像二十多岁的如花美眷,那等妖娆和风情,一颦一笑都令人失神,恐怕这世上,也只有女帝能与之匹敌。
这丫头不是没有,是全然地都藏在了骨子里。若非今日惊鸿一瞥,也不知何人何时能发现这块璞玉浑金。
左钧直慌乱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镇定下来,道:“刘爷这繁楼果真不简单,杀人越货,探听机密,简直易如反掌。”
她心地质朴,也未想过她说出自己参透了这个机关,刘徽便是将她就地灭口,也是神不知鬼不觉。
刘徽低笑一声:“这秘道,除了你我,还真没人进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京城藏龙卧虎,若不手里拿着几张王牌,哪里做得起恁大的生意!你今日看了,就和爷是一条船上的了,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左钧直听他这话,三分玩笑,三分正经,三分恐吓,还有一分倒像是在起誓。
刘徽见她识趣点头,带了她继续前行。时不时停下来为她指点一二,或给她讲一讲这其中是什么人,官衔或者买卖是什么,或给她说一说甲有什么癖好,乙有什么传奇故事。偶尔看到新奇的姿势和游戏,也要促狭地给她解释解释。
原来这条暗道,所通的俱是红牌花娘的春闺。一路百十个阁子中,俱是郢京内外有名有姓的高官大贾,其中不乏朝中的清流文臣。左钧直曾随父亲入过翰林院,一些人也见过,却从未想过那些官吏道貌岸然背后,亦有如此狎昵猥/亵的一面。
刘徽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这亦无甚可奇的。你可知那礼部尚书祖宜尊也是个艳词好手么?他曾给头牌姑娘千觞咏过一首小词,你可想听?”
左钧直好奇心大起,忙求着他说。刘徽便念道:
“隐约兰胸,菽发初匀,玉脂暗香。似罗罗翠叶,新垂桐子;盈盈紫药,乍擘莲房。窦小含泉,花翻露蒂,两两巫峰最断肠。添惆怅,有纤褂一抹,即是红墙。”
“偷将碧玉形相,怪瓜字初分蓄意藏。把朱栏倚处,横分半截,琼箫吹彻,界住中央。量取刀圭,调成药裹,宁断娇儿不断郎。风流句,让屯田柳七,曾赋酥娘。”
左钧直怎会听不懂,掩口胡卢而笑,“尚书大人好才情!想他平日张口‘为国以礼’,闭口‘官得其体’,翻身却做这样文章,真真讽刺!”
刘徽见她笑得一派天真无邪,身在这声色之窟,却如清莲般净澈,莫名竟隐约自觉形秽。又想自己整整大了她十二岁,与她说话,不觉隔阂,反有十分趣味,心中暗暗称奇。
左钧直自不知他想了些什么。只是从这暗道中出去,重新见到天上的星月和地上的行人之后,恍然觉得这天地都变化了,心底竟是从未有过的透亮。
☆、木落千山
崇光二十年十一月,皇太子明严册靖海王王女沈慈为太子妃。嘉礼既成,百官朝贺,帝赐宴如正旦之仪。
今上即位之后,设上直十卫亲军,掌京师守卫巡警,分别是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虎贲左卫、虎贲右卫。另又专设銮仪卫,掌金钲、鼓角、铙歌大乐等。
太子大婚之后,另设东宫翊卫,擢叶轻为指挥使。东宫翊卫直接扈从皇帝及太子,掌直驾侍卫。
京城中流言飞窜,纷纷说东宫翊卫的设置,乃是因为太子在大婚典礼前夕,险些遇刺。皇帝勃然大怒,严令查办,相关礼部、詹事府、五城兵马司等一干官员皆遭惩戒,是日当值的亲军统领包括金吾前卫指挥使徐暧在内,俱下诏狱受审。
皇帝盛怒之下,仍然有所克制。三司会审,并未动刑。然而此案马不停蹄的查了一月,追出的可疑案犯却已成一具死尸。徐暧出狱之后,竟无端疯癫,坚称自己在狱中见到了无常使者,提着蓝烟的头来向他索命。
坊间私下猜测徐暧与水部郎中蓝烟之死有关,然而徐暧已经疯癫,此案终究无法在他身上继续追究下去。他既是失了心疯,也算是罪有应得。受过他欺压的人无不拍手叫好,纷纷说淮安的勾魂无常已经来了郢京,要为那场大水灾中丧生的三千生灵讨回公道。
青木棉帐伴着大索下莲花坠石轻轻摇晃,泄入的灯火星光映照出青地雕木上绚丽的五彩云纹,云海间行龙矫健,仿佛就要爪擘青天,腾踔太空。韦小钟一手抱着黄铜暖炉,一手轻轻摩挲座下红锦褥席——都是他沾过的地方,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和身上龙涎香的味道。
出了一会神,她忽然狠狠抬右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