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翛翛碧鲜
翛翛推开门时,正看到左载言狼狈滚翻在地,费力攀着桌腿想要爬起身来。她双手从他胁下穿过,半抱半扶地让他坐到椅上,拍净了他身上尘灰,方问道:“渴了?”
左载言一言不发,用双腕夹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低头喝了一口。
翛翛静静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未拦他,亦未帮他。这个男人的性格她很清楚。外表温和谦逊,骨子里却清高傲气。
可她恰恰就爱他这一点。
左载言道:“你怎么又来了?”
翛翛轻抿丹唇,笑道:“每天都问,你累不累?”
左载言无声夹起茶杯,喝完了杯中茶,道:“怎么还不走?”
翛翛倚着墙,身段妖娆,“怎的?你要去方便么?我可以帮你呀。”
左载言“咚”地搁下茶杯,微恚道:“不用。”
翛翛蹭过来几步屈身凑近他,挑着眼梢小声道:“没关系呀,你昏迷那几天,该看的不该看的,不都看过了?”
左载言怒意更甚,却不好对她发作,侧了头去不愿看她。她却十分顽固地转到他另一边,道:“这几日是不是十分不舒服?你有洁癖。丫头到底年纪小力气小,又是你女儿,许多事情她来做不方便。请仆人吧,你们又请不起。”
左载言哼了一声,翛翛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趁热打铁道:“那日见到丫头抱着一堆衣服在井边洗,一双小手儿冻得红萝卜似的,你这做爹的竟忍心?”
许久的沉默。
翛翛终于耐不住,起身道:“我烧水去。”
左载言忽道:“过来。”
翛翛心中一喜,看着他眉宇清华,目光如静水流深,正是夜夜魂牵梦萦的模样,不由得痴痴然走到他身边。
翛翛。
初次见她,是十四年前的一次诗会。那时她正值豆蔻年华,甫一出场便吸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许多才子问她花名为何。
她却不答。笑意如水清浅,指竹为题,击鼓为令,求请众才子联诗。
“卷箨正离披,”
“新枝复蒙密。”
第三个便点到了他。
“翛翛月下闻,褭褭林际出。”
她停了击鼓,举酒一杯,笑靥如花,“岂独对芳菲,终年色如一。妾身,名叫翛翛。”
那两句诗令她声名鹊起,后来以江北第一诗妓之名艳冠群芳,独领繁楼花魁六年之久。
左载言抬起右手。目光专注,手指修长美好,却软软垂落。长在他身,不由他心。
翛翛眼看着他手碰上自己脸庞,一颗心狂跳不止,眼眶微热。
六年迎来送往风月情长,八年冷眼袖手繁楼观笑。本以为看透红尘情爱,早已不是患得患失的青涩少女,却在他一顾一触间春泥融水。
左载言面无表情道:“有感觉么?”
翛翛睁大了眼睛,不知他所言何意。
“从我回到郢京,你就开始缠着我。我知道你所求为何,当时我给不了,如今更给不了。”
翛翛含笑道:“我想要什么?”
她真是爱极了这般调戏他,就是吃准了他面皮薄,却又从不会对人疾言厉色。
“你喜欢的不过是十四年前的那个人。能陪你花前月下,吟诗作赋。如今我废人一个,吃喝拉撒无能自理,身无分文一无是处……”
翛翛突然打断他,“你嫌弃我是风尘女子么?”
左载言摇头。“钧直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忽的低头,吻上他的唇。
他睁着眼,她亦睁着眼。
十四年,她终于如愿以偿吻到他了。他昏迷中她也偷偷亲过,怎如此时他双唇温软、气息温厚?
心如鹿撞,她喉中轻喟一声,见他怔楞,伸出舌尖扫过他的下唇,然后在他推开她之前飞快撤开。
左载言凝眉冷声:“翛翛,你过分了。”
翛翛扬眉轻笑道:“我本来就是没脸没皮的人,就算我现在对你用强,要了你的人,你又能把我如何?”看到左载言面如冰霜,她心中忽然莫名升起怒意,郁结不散。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大声道:
“左载言!我翛翛爱了你十四年!以后四十年我还是会继续爱下去!”
“你赶我我也不走,骂我我也不走,你说你的心都在白度母夫人身上,我也不在乎。”
“我前六年睡了许多男人。每一个我都当成是你。”
“十四岁我就进了风月场,你以为我还稀罕那花前月下?你以为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长相、喜欢你左家子的身份、喜欢你能诗会赋?放屁!云中君我都见过,哪一样不是人间极致,我怎么没有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