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皇上的心思,还真是难揣测。之前不是传皇上和这姑娘有什么什么么?还让这姑娘做太子谕德。怎么转眼又要杀了呢?
……嗨,朝臣弹劾这姑娘弹劾得多凶啊,我还有小道消息说,左相差点把这姑娘用家法处死!皇帝再大,也不能无视纲纪和臣意啊,这是女帝定下的规矩。
……唉,可怜啊……你看这天色,只怕是老天爷看不过眼啊……
断头台中,风口浪尖之上,万众瞩目之下,正是左钧直。
并未穿囚衣,仍是她入狱时穿去的一件棉袍。
白衣胜雪,却未必有她脸色苍白。
长发如墨泼洒一身,好似白山黑水,纯净而安静。
日光烁金。
她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影子。不着痕迹地缩短,缓慢如百足之虫一般挪动。
她知道他们并不是在等时辰。
而是在等——
括羽。
不,应该是朱镝了。
她无法知晓他这些天想了些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放弃了杀明严。
在诏狱中,段昶被派来和她详谈过一次。
她于是知道他入过宫,甚至在明严身边徘徊过。
但他没有下手。
虽然以明严对他的信任和他的身手,要行刺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做的事情只是释放了北伐中被擒获的北齐代王、数名将军和重臣。
然而那北齐代王当真是个草包。出城不过三日,便在翊卫散布的高官厚禄、安逸生活的诱惑下故意被捉住,一回京便向明严交代了一切。
明严给他的谢礼是一剑枭首。
她并未向段昶说一个字。
但事实上他们也并不需要她说任何一个字。
“午时三刻已到!斩!”
左钧直看到的,不仅有飞落身前的行刑令箭,还有一道凌厉剑影,劈空斩落。
绳索松开,冰冷身躯被勾入一个亦没有热气却坚定有力的怀抱。
她大哭起来。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扣着她的腰肢运力一跃而上,起纵间已是数丈高处。他一袭黑衣,黑布蒙面,只一双明若秋水的眼露在外面,那般温柔地看着她。
左钧直说:
“我不怕死。你爱了我这么多年,我已经觉得很值。”
围观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良久才有人惊得叫出声来——
“劫法场啦!”
然而令所有人更加吃惊的是,并不见官兵蜂拥而出,法场周围,只是寥寥飞起四道身影,然后又四道,宛如八道流星,袭向那一黑一白两道人影。
这八个人,衣着、身法竟都出奇的一致!
八英!竟然是八英!
人群好似一锅沸水翻腾了起来,又是惊讶,又是兴奋。
须知八英陪伴太子读书、登基、大手如椽砺江山,到今日,哪一个不是官高权重、独当一面?
平日里八英但出现一个,便引得人们频频相顾、指指点点。今日一下出现八个,还是结阵对敌,怎能不令人热血激涌!
这人是什么来头,竟然会让八英联袂出手!
刀光剑影织作密不透风的大网,众人只见黑衣蒙面人抱着左钧直穿梭于八道紫影结成的剑阵之间,从容竟如闲庭信步。然而奇的是他只是闪避格挡,却不出招。
虞少卿剑挽长虹,命道:“变阵!突杀!”七道紫影闻声遽动,倏然激出凌厉剑气,所过处积雪飞溅、青瓦成砾、屋梁塌落。黑衣人疾疾向后飞掠,手中七尺青锋厉芒暴涨,荡开重重剑气。
七剑星聚,一剑秋叶,但见九天悲风浩浩,无边木叶萧萧——
秋叶剑法终极之式!
眼尖的人叫了出来,道上人手中俱暗暗捏了把汗,此式无解,那黑衣人身上还拖着左钧直,轻则束手就擒、重则双双殒命。
黑衣人目中精芒骤现,手中长剑抛起,挟风裹雷击入那剑势洪波中心,激起层层巨澜。但闻铮铮数响,那柄长剑断作数截。黑衣人飞身跃上另一间楼的房梁,双臂将左钧直紧紧护在怀中,面上黑巾却被那一式霸道剑气的余波掀落在地,脸上现出一道血痕。
底下一片抽气惊叫之声。
那俊秀至极的眉目,天下何人不识!
法场劫人、八英围剿,这难道是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吗?
虞少卿道:“皇上有令,只要你束手就擒,就放左钧直一条生路。”
左钧直抱着他矫健有力的身躯,指腹擦去他面上血珠,喃喃道:“放下我走吧,你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黑白两色的衣袂在烈烈风中追逐纠缠,浓密长发黑云般飞扬。
千万双眼睛之下,他低头短促吻了下她冻得有些发青的唇,蓦然足下一错,提着她的衣带将她向更高更远处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