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在刀柄上的是一只女人的手,约莫二三十多年纪。
心念倏转时,括羽的声音已经强压着怒意响起:“阴魂不散啊齐贼,你敢动一动她我将你碎尸万段。”
左钧直被那女子半翻过来压制在身前,前不见她的脸,却猜到她就是那铁岭冰潭边跟踪括羽的那个北齐女子。
这女子竟然追入了郢京。竟能在括羽眼皮底下潜入她房中,显然身手不是一般。
难道是要拿她来要挟括羽么?想着她便一阵心乱。
女人的声音仍然很静,不徐不缓。“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我只想和你好好谈一谈。铁岭之后,我仍在找你,没想到你竟下令全军排查,严防奸细,我没办法再接近你的营帐。”
括羽眉凛目厉,单手拉过一把椅子“呯”地放在正中,一撩衣袍刚正笔挺地坐了下来。
“讲!”
女子似是斟酌了一番,“我刚从南越回来。”
括羽冷冷地看着她。
左钧直看见身前女子纤手轻抬,一枚玲珑箭状小木垂了下来,通体湛红,浓醇如丹砂。两枚轻盈翎羽洁白如雪,在空中柔柔摇曳。
括羽眼下已是林中野豹一触即发的暴怒姿态,目中发赤,一字一字咬着牙道:“你竟然掘我义父的墓!”
左钧直暗惊,想必这就是传言中括羽被捡到时手腕上的那枚小箭吮指。他未带入京中,应该是将这物事作为心意与罗晋一同下葬了。
这女人竟敢去掘了罗晋的墓,此行怎能不令人目眦欲裂!
女子扬手,朱红小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落入括羽手中。她突然格格一笑,戾气极盛:“我不但掘了他的墓,还鞭了他的尸骨。”
括羽霍然起身,女子眼疾手快,短匕在左钧直喉上一压,“想让她活命,便听我说完。听完后,恐怕想要掘墓鞭尸的,会是你。”
一听她这句话,左钧直大骇。
方才这北齐女子拿出小箭时,她已经觉察到这和括羽的身世有关。
括羽是什么人都好,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是北齐人。
她已经失去了刘徽。
她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括羽。
“楚人很傻,看到了这箭翎,便给你取名叫括羽,哈哈哈,真是可笑。他们不知道,你的真名,就在这箭中。”
“赤木为朱,锐锋为镝。”
“你的名字,叫朱镝。”
这是一个死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曾是皇讳,是禁忌,如今世上,不会有重名。
她不会忘记这个名字曾经被她在成百上千人之前,亲口说出过。
“当今圣上一统天下,文治武功垂宪万世,独惜其杀戮心过重,手腕酷烈无情。北齐皇室三十八人,包括刚降生不久的幼子朱镝,一命未留。”
左钧直忽然觉得背上的伤剧烈地疼了起来,疼得她喘不过来气。随着那女子的飘渺声音,似有黑色大浪无情扑下,将她卷入无底的漩涡之中,十方之中,尽是绝望。
可是颈上的痛楚是那么清晰,无情地提醒她这并不是一场梦。
括羽缓缓摩挲着那枚小箭,平静道:“牵强附会,不足为信。”
女子笑道:“我找了三皇子你十多年,本来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直到在战场上看到你。”
“我不是你找的什么三皇子。你们现在还不死心,还想生造一个皇嗣来复国么?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未免也太嚣张了!”
女子并不反驳,却道:“是不是有人常说你生得和那妖女有几分相似?”
左钧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妖女,是指女帝。
京中一直有这样的流言,说他是女帝的私生子。可那些年女帝的行迹清清楚楚,根本没有孕育之迹象。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茶楼酒馆中,常听闲人们感慨:这括羽真是运气好,怎么就被罗晋捡了去,年纪轻轻,便从一介孤儿一飞冲天成一品朝官。
这时总有人乜斜他们一眼,鄙夷道:就凭阁下这副嘴脸,就算被罗大将军捡了,也不过是做个火头军。
括羽生得太俊了,不加收敛时,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家贵气,若说他是个平民子弟,任谁也不相信。
“你父皇当年,确实做过很多荒唐事。最不该的一件,便是迷恋上了那个妖女。若非如此,何至于那么快国破家亡。”
“你父皇娶的皇后和几个妃子,都多少和那个妖女有些干连。那妖女是凤仪刘氏的后代,你久住宫中,想必知道。所以你父皇立了凤仪刘氏的女子为后。后来有人自西蜀劫来一个美人献给你父皇。那个美人生得和那妖女七分相似,一入宫便得专宠——与其说宠幸,不如说是虐待。我当时十二岁,和我姐姐一起被派去服侍那名美人,也就是你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