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烈如浓浆,却无一丝暖意。
那括羽全身赤/裸,仅腰下用之前的破烂衣衫胡乱系上。微黑的肌肤上滚着粒粒水珠,龙鳞一般泛着银光。高大修长,猿臂蜂腰,并非北地汉子那种肌肉虬结的壮硕,而是劲瘦结实,紧绷匀称的肌骨都积蕴着剽悍的力量。
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那灰衣人受惊的表情来看,显然不是什么慈眉善目。
从来没听说过谁下水洗澡,还随身带着兵器。
这括羽绝非善茬。
他腿上还缠着绷带,臂上胁下,几道新伤被冰水激作青白的一片,渗着细细的血痕。肩上有一道细长伤疤,倒像是被剑之类的刺穿过。
都说这人打仗从来都是不怕死的打法,也难怪一身是伤。
“我看你是个女人,战场上饶你不死。你却三番两次跟踪我,是何用意?!”嗓子仍是沙哑,似沉铁过砾。
细细一看,那灰衣人眉眼清丽,果然是个女子。
左钧直心想,这括羽还真是个祸害,惹得鸾郡主千里追情郎不说,这难道桃花还开到北齐女真去了?
那女子却无畏道:“少将军可是崇光十一年七月在西关被罗晋捡到的?身上可有一枚红木小箭?”
括羽手上又用力几分,左钧直看到那女子的喉心淌下血来。“关你这齐贼何事?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说我便动手了!”
那女子锐利目光直视括羽,道:“杀了我,你怕是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了!”
括羽微怔,女子飞快一指:“那边有人!”一个起纵,没入深林。
括羽并未去追。那女子没骗他,丛林小径上,确实急急跑过一个人来。
虽是男装,仍不掩其国色天香。
左钧直暗暗腹诽。感情她这不是劝和来了,而是来数桃花儿的。
“你还好吧?又受伤了?这么冷的天,你还跳下冰水去洗澡?!你……”
括羽不行礼也不答话,径直走去黑骏旁边,将长戟插入土中,探手去鞍囊里拿衣服,刚扯了半件,被鸾郡主伸手按住:“喂!我问你话,你竟敢不回!”
括羽瞥了她一眼,道:“郡主有什么话,待为臣的穿了衣服再说。”
鸾郡主是个任性的主儿,拔河似的抓住他那件衣服,赌气道:“不行!先回话!”
括羽不吭气了,放了衣服,索性也不打算穿了,从鞍囊中摸出一瓶金创药出来自顾自地擦起伤来。
左钧直暗笑,这鸾郡主还真是个小孩儿脾气。
但凡任性的小孩子,对一些东西的欲望并不在于真心喜爱,而在于有没有人和她抢。
譬如这件衣服。
括羽倘是真同她去夺,她定是宁可扯碎了也不会给他。
但是括羽一旦不打算要了,她马上弃如敝履,转身去抢他的金创药。
好似括羽拿着的东西都是宝贝。
她抢到了药,便要给他搽伤。左钧直脸皮一红,正犹豫是不是应该非礼勿视,却见括羽后退了两步,没让鸾郡主的手指沾身。
唔,这小子还挺有节操。
鸾郡主拿着金创药,俏容含怒,正待骂时,目光落到了他赤/裸的脖子上。
“你的红豆子呢?”
括羽仰起头来,仿佛旁边的几棵大树上有什么好研究研究的东西。
“你把它给谁了?!我当初找你要,你还不给!你说是从南越带来的唯一一样东西。现在去哪里了?”
“丢了。”
“我才不信!”鸾郡主跺着小蛮靴,又气又急,泪珠儿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滚动,“我知道,那就是相思豆!你们南越都是拿它定情的!你是不是有了其他女人了!你说啊!你说啊!”
居然又扯到定情信物这种俗气玩意儿了……左钧直现在真是哭笑不得。所谓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大约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括羽杀人不眨眼,一身王霸之气,现在却被一个小姑娘这般纠缠,偏生人家身份高贵,骂不得也打不得。若非眼下军情紧急,她倒真该端杯清茶,坐下来好好来欣赏这比戏本子还精彩的一幕。
括羽却远比她想象的要淡定。静静看着鸾郡主哭闹了一会儿,见声势渐渐弱了,忽然伸指在她肩上一点——
传说中的点穴法?
“括羽你这个王八蛋!”
额。
军营果然是待不得的,鸾郡主这种凤子龙孙都学会骂脏话了。
他光明正大地伸手,自鸾郡主僵硬的手中取回金创药,淡淡抛出一句话:“七哥,你的女人。”
林边大树上纵身跳下一个男子,正是林玖。
原来林玖也追随鸾郡主来了。
这可真是……真是好一段三角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