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真话。自从出事以来,她经常是度日如年。这么一来她心里有很多岁月在生长。于是有时候她就忘了让她这样度日如年的那个人是谁。当然是孟蓝,被枪决的死刑犯,她知道的。可是真的是孟蓝吗?或者说,真的只是孟蓝吗?孟蓝是谁呢?一个恨她的陌生人。上天选了孟蓝来给她这一劫。不是孟蓝,会不会也是别的陌生人?说穿了还不都是一样的?隔了这么远的路看过去,原先坚定不移的答案居然也变得模糊了。记忆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陆羽平,”她叹了一口气,“要是照我以前的性子,我知道有一个人像孟蓝一样恨我,我其实会很高兴的。我原来最怕的事情就是大家都来夸我好,因为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能被大家喜欢,要么这是大家的一个阴谋,要么这个人是个没有意思的大路货,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吧?”
“明白。”陆羽平其实不大明白,不过他不想扫她的兴,“我想孟蓝她,一定是原先在舞蹈队的时候就开始恨你了吧。恨了这么久。也许她恨所有的人,只不过你不小心成了一个代表。”
“嗯。”夏芳然愉快地伸了一个懒腰,“对于我来说,也许就算不是孟蓝,也会有另外一个恨我的人来害我一回;对于孟蓝来说,也许就算不是我,她也会选中另外一个倒霉蛋。想想看我们初中舞蹈队里面――我原先总是领舞,她――最多也就是在后面跑个龙套,也难怪我会记不得她。可是当时看过我们跳舞的观众们估计是不会想到吧,在那个很普通,水准也不怎么样的中学舞蹈队里若干年后会发生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人生这东西真有意思呵。”
“喂。”陆羽平笑了,“怎么那种语气,听上去还以为你有多老。”
“不对,陆羽平。”她轻柔地摇摇头,“我不老。只不过从现在起,我永远不会变老,但是也永远不再年轻了。孟蓝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把我的时间停顿住了。但问题是她明明知道我不愿意这样。”
25
小睦永远忘不了两年前那个早上。一月的天气依然寒冷――小睦总是搞不清楚:反正每一年都是在寒冷中开始,然后在寒冷中结束的,那么,所谓的“辞旧迎新”又是从何说起?
冬天的晴朗永远有一种锋利的味道。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很早来到“何日君再来”,开开音乐以后就开始拖地。音乐声中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嗓音:“小睦。”
他有点愕然。因为除了夏芳然,没有多少人这样叫他的小名。在这里那些跟他很熟的客人都跟着一个从广东来的女发型师叫他“阿庄”。
“小睦。”那个女孩子笑吟吟地站在冬天的太阳下面,冲他挥挥手。
“蓝蓝?”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错嘛。”她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还认得我。”
“哪会忘呢?”他对她羞赧地一笑。
“几年不见你长这么高了――”她烫了头发,也比从前会打扮了。
“是两年。咱们两年没见了。”小睦纠正她。
“小睦,你不知道我前天和昨天的晚上都在这儿吧?还有上个星期六我也来了。可是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好几次从我身边走过去都认不出我。”
“不是。”他吐了吐舌头,“蓝蓝你变太多了,你现在变得这么漂亮,我当然不敢认了。”
“嘴真甜。”她的耳环随着说话一晃一晃的,“不过没大没小。以前还知道叫一声‘蓝蓝姐姐’,现在就直接叫名字了噢。”
小睦逐渐地对眼前的局面有了真实感。他胸有成竹地眨眨眼睛:“以前小,现在还叫‘姐姐’,那不是把你叫老了?你们女孩子不都在乎这个吗?”小睦现在说话已经很有一股老油条的味道了。
“贫嘴吧你就!”她又打了他一下,笑得很开心,“说正经的小睦,今天我其实是有事要求你。”
“尽管说。”小睦豪爽得很。
“是这样小睦。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在理工大上学?我有个同学,其实是我的好哥们儿,他想追你们老板。”
“芳姐?”小睦挠挠头。
“对,就是夏芳然。”她点头。
“是不是那个陆――陆羽平?你的同学。”
“不是。他姓刘。”
“噢,”小睦笑了,“主要是追我们芳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要来点新鲜的啊――”蓝蓝的眼睛好像比以前大了,很有些顾盼生辉的滋味在里面,“小睦,其实很简单。今天晚上我会在那儿坐着――她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座位。你十二点的时候想办法让夏芳然到银台来一会儿,你编个什么理由都行,能让她在那儿待四五分钟就好。看见她到那儿了,我就给我的哥们打个电话,其实他就在外面你明白吧?接到我的电话他就会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进来,你看小睦,我们早就看好了,站在那盆银台拐角的植物后面,我的哥们看不见夏芳然,夏芳然也看不见他。这个时候他把玫瑰花亮出来,多棒啊,九十九朵啊,夏芳然会觉得那捧玫瑰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她兴奋得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