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芳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大笑了起来。她抚摸着陆羽平短短的平头,说:“宝贝,你真有自知之明。”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冬天是夏芳然原先最不喜欢的季节,可是现在冬天变成了最安全的季节。夏芳然只有在这几个月里带上墨镜和口罩出门不会被人注意。她叹口气,对陆羽平说:“真盼着夏天的时候能再来一场‘非典’,这样满大街的人就都会戴着口罩了。”“这个狠毒的女人!”陆羽平夸张地怪叫,“说这种话也不怕遭报应。再来一场非典,说不定轮到的就是你呢。”“不会。”夏芳然嫣然一笑,“就连村上春树都说过,癌症患者是不会出车祸的。”“村上春树?”陆羽平愣了一下,“是小日本吗?”“这个没文化的男人!”现在轮到夏芳然怪叫了。
只不过北方的冬天总是干燥。这让夏芳然的伤疤上永远有瘙痒作祟。她想,她的那些伤疤变成了空气里看不见的尘埃们狂欢的绝好场所。可惜面膜现在是不能再做了,夏芳然最常用的化妆品变成了橄榄油。橄榄油可以让她的伤疤们舒缓,可以让她的脸暂时摆脱掉那种沉重的感觉。陆羽平站在她的背后,看她轻轻地从一个精致的瓶子里倒出一些晶莹的液体,然后一点一点用指尖地把它们敷在脸上。完全是按着过去敷脸时做按摩的顺序和方式。女人真是另外一种生物,陆羽平惊讶地想。几个月之前她还在为了这张脸呕吐,现在她已经这样小心翼翼地伺候它了。用夏芳然自己的话说,女人对待自己的脸要像对待自己的Baby一样,那么现在,她的Baby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她闭上眼睛,听见她的Baby贪婪地把美丽透明的橄榄油吸进去的声音。她不知道陆羽平在她身后出神地看着她。陆羽平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公主被施了魔法,变丑了,但她依然是公主,等王子打败巫婆以后她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可是他的公主不会再变回去了――但是没有关系,陆羽平想。童话里王子通常要在结尾的时候才能见到公主原先的样子,可是他已经见到过了。她高傲地坐在高脚凳上,她的长发垂下来,如果你坐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就能够看到吧台里面她修长美好的腿。她很少对顾客微笑,本来,公主来了,谁还敢说自己是上帝?是的,他早就见过公主的模样了。你总不能要求现实生活跟童话完全一样,对不对?
“陆羽平你过来呀。”夏芳然在叫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喜欢回答:“是,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有些凶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的胳膊就像藤蔓一样环绕着他,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她的手完美如初,她的身上如此完美的地方如今已经不多了。有一天她突然想:我变成了一个废墟。手就是那些考古学家们挖出来的断瓦残垣,他们从这些破碎的片断里惊叹那曾经的盛况。这种联想让她很难过。她心里难过的时候就喜欢很嚣张地叫:“陆羽平你过来呀。”他的手指划过了她左手上的戒指,他故意装出一副霸道的样子问她:“说,这是谁送你的?”“这个――”她甜蜜地拖长了声音,“是我这辈子爱过的第一个男人。”
“那我是第几个?”他问。
“第二个。”夏芳然笑了,“但愿也是最后一个。”
“怎么可能不是?”他也笑。但他自觉失言的时候她已经挣脱了他,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天黑了,从夏芳然家的十五楼上看得到夜晚的火树银花。她像个小女孩那样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窗玻璃被霓红变成晚霞的颜色。他很抱歉地把手搭在她肩膀上,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又怎么样?”她幽幽地说,“陆羽平,你别忘了我还是可以喜欢上别人的。就算没有人会要我,我也还是可以喜欢任何人,这说到底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他长长地叹气,站起来关上了灯。他走过去,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亲吻她只剩了一半的耳朵,他说:“殿下,谁说没人要你?”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她电脑屏幕还亮着,是一种很好看很幽静的蓝。他抚摸她,抚摸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还有肌肤上的那些鳞片。他的手像一条温暖的河流一样大气地经过岸边的满目疮痍。夏芳然笑了,她说:“我现在就像是穿了一身的铠甲。跟螃蟹一样。”他无限疼惜地把嘴唇落在她的背上,他说:“你不是螃蟹,你是美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