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小睦说,“你老是这么说,可是每次你走的时候都还是把钱压在杯子下面。”
“今天不会。”夏芳然真的笑了。虽然毛衣领子还是遮挡了半个脸,虽然她没有摘那副大得有些夸张的墨镜,可是小睦知道她在笑,他听出来了。
摩卡端了上来。夏芳然总觉得在一般情况下你很难想象一种又冷艳又温暖的东西,可是咖啡的气味偏偏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然后她告诉自己: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杯摩卡。可是就算已经这样郑重其事地提醒过自己了,摩卡说到底还是摩卡,不会因为这是最后一杯而被她喝出什么悲壮的味道。夏芳然对此感到满意。她觉得自己是平静的。那种其实头顶上悬挂着一个大紧张的平静。无论如何,夏芳然想,慌乱的人没有出息。平静才是好兆头,对任何事情来说都是好兆头。
小睦又开始拖地板,他弯曲着的身影在她视线的边缘晃动着。小睦长大了。夏芳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泛起一个很母性的表情。四年前,她还是刚刚开张的“何日君再来”的老板,小睦还是一个左耳朵上打着八个耳洞,后背纹着骇人的刺青的小混混。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小睦跌跌撞撞,鼻青脸肿地冲进来,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刻把他藏在了吧台下面。后来,当她把一份白天卖剩下的火腿蛋三明治递给他时,他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凝结了的血痕,几乎是羞涩地说:“你能不能,让我留在这儿?”现在小睦的脸上可找不到一点街头的落魄的气息了。他浑身散发着年轻,清洁,甚至是蓬勃的劳动者的味道。每次看到小睦,夏芳然就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她需要靠小睦来提醒自己这个。
“芳姐。”小睦直起身子,“我看见陆羽平过来了。他就在马路对面。”
“是吗?”夏芳然站起来,“那我要走了小睦。你看,”她指了指桌面,“今天我没有把钱压在杯子下面。”
“芳姐,你要常来。”小睦笑了。
“小睦,你们现在的老板人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
“还行。不过,他人肯定是不可能有芳姐这么好。”
“你真是越来越精了。”夏芳然愉快地说,推开了“何日君再来”的玻璃门。
“芳姐慢走。”小睦的声音穿过了刘若英的歌声。
“小睦,再见。”说完这句话她才明白,自己今天其实是特意来跟小睦告别的。
3
“庄家睦,你回忆一下,你最后一次看到夏芳然跟陆羽平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晨,八点多吧。”
“能详细描述一下吗?过程,细节,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可以。”
“没什么细节。芳姐早上经常过来喝咖啡,有时候还吃早餐。一般她都是在我们在打扫,还没正式开门的时候过来。她不喜欢碰上其他顾客。那天芳姐只喝了一杯摩卡。然后是我看见陆羽平站在马路对面的。知道陆羽平来了,她就走了。她没说他们要去哪儿。”
“那你觉得,那天夏芳然的情绪有没有什么――反常?”
“没有。”小睦迟疑了一下,他想起夏芳然说:“小睦你看,今天我没有把钱压在杯子下面。”她的声音里有股笑意,小睦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芳姐笑了。这让小睦突然间有点难过。
“你确定没有?什么都没有?”刑警队长徐至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名叫庄家睦的十九岁的男孩。
“没有!”小睦突然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我不相信芳姐会杀人!何况又是陆羽平呢!芳姐在这世上除了她老爸之外,就剩下陆羽平这么一个牵挂了。你们,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芳姐是好人,她已经够苦的了,够可怜的了!你们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坏人不去管,偏偏要跟她过不去呢!”
徐至依旧安静地看着小睦。这安静让小睦颓然地坐下了。徐至不动声色,甚至是悠闲地点上一支烟,然后再丢给小睦一支。再然后他从小睦点烟的姿势里看出来,这是一个曾经在街头混过的孩子,尽管他的脸上甚至是眼神里都已经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堕落的痕迹。
“庄家睦,你跟夏芳然的关系很好,对不对?”
“芳姐救过我的命。”小睦仰起脸,勇敢地凝视着徐至的眼睛,“那时候我才十五岁,我们,我们的老大惹了‘鼓楼帮’的人。那天要不是我躲进芳姐店里,要不是芳姐把我藏到吧台后面,我一定会被他们打死的。我最好的小兄弟就是在那天,让他们捅死了――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是为我挡了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