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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海格(出书版)(6)

我没吃饺子,从洗手间出来,我从挎包里面把之前买的那瓶海格水拿出来喝,坐在她旁边,看她一张总是笑着的脸沉浮在烟雾里,她说:“你越来越不会过,买这么贵的矿泉水。里昂的自来水能直接喝,您是不知道还是中彩票了?”

我抹了一下嘴巴:“小裴走了?”

“嗯。”她点点头,再吸一口烟,也看看我,“我告诉你,我跟他们在一起,但是我谁也不爱。”

我又喝一口水:“…… ……”

“但是我停不下来,”她说,“有了第一个男朋友就停不下来了,一个走了,得马上换另一个。”她把腿蜷起来,脚踩在椅子上。

我打量她,眼光不自觉的在她的大腿上扫了一下。

她又笑了,哈哈的,极夸张:“你想什么呢?我跟你说的不仅仅是那事儿,是这里。”她掐着烟卷的手指一指自己的心。

我们两个再无话,我在这个狭小的暗厅里陪着她吸完那支烟,然后她又冲了一个凉回房间睡觉去了,我自己坐在那里,又是半天。直到阿拉伯女人回来,她走到我们的门口,恰对着电话大声说:“来我这?来我这里可不行。我啊,我从来不在家里接待‘朋友’。”

第二天是2006年7月3日,我之所以在这个冗长的叙述中明确这一个日期,是因为它对我今后的生活实在意义重大。

这一天,一直炎热的里昂城刮起了西风,温度稍降;这一天,苏菲在歌剧院里要排演《蓝丝绒》的第三幕第二场:尊贵的夫人被新来的花匠迷得神魂颠倒;这一天,新包装的“海格水”投放市场刚好六个星期,销量突破了2500万瓶,创造了三十年以来的业内奇迹,即每两个法国人就有一位消费了一瓶价值三欧元的矿泉水,而法国电视一台想要约见丹尼海格未果;这一天,因为之前的失眠,我从早上开始就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

苏菲唱到“波西米亚的心藏在铜盔铁甲的躯壳里”时,我还是一个没忍住,头一低,盹在了座位上。

那个觉睡得很结实很解乏,在有限的时间里解决了大问题。

我是被人在后面唤醒的,那个声音像是从天上来:“哎哎,苏菲是不是在喊你?”

舞台上的苏菲摇着手里的唱词单问我:“怎么回事?唱词对不上。”

我的汗又下来了,我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赶快拿着手里的那一摞打印出来的唱词跑上台,一张一张的翻给她看,终于找到她要的,用红笔标上今天的日期,放在她的手里,苏菲接过来之后低声对我说:“刚才你在睡觉。”

“对不起。”我真心实意的说,“昨晚睡得不好。”

“我请你来做助理,不是要知道你哪天睡得好,或者不好。”

“…… ……”

我被再度响起来的音乐声赶下台,一边用手帕擦汗一边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去。那个叫醒我的男人坐在我后面的那排上,从舞台上打下来的光在这里分界,后面很暗,我尚不知道是丹尼海格。

只听见声音,声音里也有笑容:“她工作起来,态度不很友好,是吧?”

“还不错。刚才是您喊我?”

“没错。”

“谢谢。不过您为什么不早一点叫我呢?”

“你睡得太好了,让人羡慕。”

“…… ……”

“你是个外国人?泰国人?还是越南人?”

“中国人。”

“你的法语说的真好。”

我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对他微笑,我有些难为情,但是我认真而固执地说:“请称呼我为‘您’。”

他真的笑起来了,手臂支在前排的椅子上,身子渐渐往前探,似乎也想把站在前面的我看一个仔细,然后他的脸在暗淡的光影中渐渐清晰起来,那张我看了无数遍的脸如今出现在我的眼前:金色的短发,湖蓝色眼睛,眼梢唇角比照片多了些细小的皱纹——他不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可是真的英俊,态度温柔而和善。

丹尼海格稍抬着微笑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我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呢,凭什么我要称呼‘您’?”

第三章(上)

我们那天的对话仅止于此。相信我不会写错任何一个字,因为我跟丹尼海格第一次的对话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了无数遍。

当然第二天的情景也是历历在目。

苏菲下午才到,化妆师帮她弄头发,美容师为她做指甲。她在镜子里面看着我,然后对所有人说:“一起工作一个月了,你们还不认识她吧?我也不认识。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法国名字。我是中国人,我姓齐。”我也在镜子里面看着她。

“您是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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