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少如果做任何一件事,不会让深衣觉得有难以理解之处,那就不是陌少了。一般的一副围棋黑白合计三百六十一颗子,他天天扔天天扔,竟像是总也扔不完。深衣总想,若那瓷罐子里面是银子就好了……又想,陌少莫不是打算拿这棋子儿填平一刹海罢?
突然就觉得那个夕阳下孤孤单单扔棋子儿的身影好凄凉。
老酒鬼是湖心苑中唯一的自由人,可以随着每天来收拾潲水秽物的下人一同出一刹海,买酒买菜买日用物事,然后会有守湖的府卫撑船送他回来。
深衣初时并非没有尝试随老酒鬼一同出去。她的设想是躲进老酒鬼的那个大背篓里面,便能躲过府卫的耳目。只是船来的时辰陌少一般醒着,深衣只能坦诚地与陌少交涉:
“陌少,我想出去一下。”
“作甚?”
“唔……买点东西。”
“什么?”
“唔……非要我说么?……我带的月事带用完了……”
“……你已经来月事了?”
“……”
她已经十五岁了好不好!虽然看起来像十三四岁,但也已经开始长大了好不好!
这是一个艰辛的话题。
陌少沉吟了一下,“让老酒鬼给你买。”
老酒鬼咳嗽了两声,“我说,臭小子,老酒鬼年纪大了……”
陌少皱了皱眉,“我让阿音买好给你。”
老酒鬼望向深衣,爱莫能助地摊摊手。
深衣欲哭无泪。
阿音?阿音是谁啊!听起来像是个女子的名字,还叫得这么亲热?!陌少你不是被关在湖心苑中七年没有出去过了么?怎么听起来在外面还有相好?——虽然早就打定主意退婚了,不知为何想到他可能早就有了别的女人,深衣莫名地觉得不开心。
老酒鬼带回了月事带,照例还有深衣喜欢的各色美酒大肉。
在深衣看来,老酒鬼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天他用两个酒坛子对了陌少两招。若是一般人,那坛子也就碎成片儿。可那天是全化作了齑粉,陶粉还擦伤了她的脸,嵌进了陌少手边的桌子。老酒鬼功力深厚,可见一斑。陌少不像是个轻易会向别人妥协的人。以陌少对老酒鬼的忌惮来看,这老酒鬼的修为,恐怕还要高出他许多。
所谓大隐隐于市。也不知这老酒鬼怎么要跑进靖国府来做下人,还在一刹海和陌少凑在了一块儿。
深衣敢肯定的是,老酒鬼绝非下人出身。
他虽然穿的是下人的粗陋旧衣,却干净妥帖。睡的是柴房中的柴枝蒲席,然而丝毫不见脏乱。深衣问他,有那么多的空房子怎么不去住,老酒鬼却哼哼说柴房中睡得舒服——这种话,倒像是返璞归真的人才说得出来。
老酒鬼对穿、住都不在意,吃吃喝喝却有极深的造诣,大合深衣心意。
京城哪家酒楼的什么酒最醇,哪家店子有什么名菜……别说龙肝凤髓、山珍海味,就连大街小巷哪个豆腐摊儿的豆腐最好吃、哪个铺子卖的卤煮火烧最够味儿,他都一清二楚。
深衣足不出户,却日日跟着老酒鬼尝遍京都美食,几乎就要乐不思蜀了。而她本来擅长烹饪,海内外各种菜系都有所涉猎,所以对着美酒美食品头论足,自有她的一套新奇理论。老酒鬼听了,每每觉得都说到心坎儿里面去,大叹找到了知音。
于是在吃饭这件事上,渐渐壁垒分明。老酒鬼和深衣两人相见恨晚,如胶似漆,一顿饭可以吃上一个时辰,然后再嘀嘀咕咕老半天,商量好了第二天吃什么,才心满意足地各自回房睡觉。
陌少也不知是受不了两个人这么吵,还是闻不得那十里飘香的酒肉,每每都用食盘盛了自己那份“斋饭”——深衣如此戏称——回房去吃。
“他真的从来都不吃肉?”
“不吃。”
“为什么呢?”
老酒鬼摸着白花花的胡须,一本正经道:“据说是为了保持身材。”
“……”
保……持……身……材……
深衣觉得自己被雷劈了。
深衣来中原之后,发现中原的女子一个个胸丰腰细,男子一个个高大健壮,似乎并不崇尚那种弱柳扶风的美。所以她这种发育迟缓的看起来就十分丢人。她努力吃肉,也正是为了能够……长快点。二姐随爹爹,脸儿生得美艳不说,身段也是玲珑有致。独她,据说就和娘亲当年吃不饱饭一样,十五岁了还是一只小扁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