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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在湖中的大少爷(136)

茶过三巡,巳时过半,内库的人竟是还没到来。

饶是朱尾心境已淡,干等了半个时辰,也不由得怫然不悦。

潘知寿察言观色,趁时进言道:“五小姐,你也看到了,那内库勘主是个矜傲无礼之人,并非是属下妄言。”

卢定亦附和道:“五小姐,这勘主平日待我们海库,可是比这还要轻慢上百倍。时不时便称病爽约,手段却从不见松软,我看那病,八成都是装出来的。”

朱尾呡茶不语,这时一名馆丁来报:“内库的人前来致歉,说是山路崎岖,轿辇不行,勘主只能弃轿行路,故而晚了许多。不过现在已是快到了。”

潘少如讥嘲道:“这勘主莫非是个姑娘家不成?离了轿子,就走不得路了,真是比皇帝家女儿还金贵!”

那馆丁笑道:“大公子,小的方才远远瞧见了那勘主一眼,是个男人,不过长得确实是比姑娘家还漂亮。只是拄了两支拐杖,像是腿上有疾。”

朱尾眸光一时明灭,忽的轻笑道:“真是巧了,又遇上一个。”她唤之前随她而来的红衣女子道:“朱佩,随我去看看。”

被唤作朱佩的女子微有不满,边随着她走出去边抱怨道:“义姊,你莫非还是不死心?……要不要见着一个这样的就追过去看是不是?……明知不可能……”

朱尾伫立崖边,山风恋恋,风卷尘香。

但见崖下羊肠小道,狭窄曲折。一干人等穿枝拂叶,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蜗步而来。过了几丛繁茂花枝,方见其中一人青衣素袍,墨发束绢,肩下拄两支碧绿竹杖,蹒跚而行。这人步履维艰,行得两步便要停歇休息,这一行人的速度,便是被他一人所拖累。

这人在她数丈之下,看不清面容。可是身躯瘦削挺拔,宛如冉冉孤生之竹,峻傲之气,却又令她觉得万分熟悉,心中戚戚,怅然若失。

她耳力极好,听见崖下人忧虑道:“勘主,你不能再走了。还是我背你上去吧!”

那青衣人拄杖止步喘息了一会儿,低低道:“不必。快到了罢?”说着,便仰头向上望去——

目光胶着在一起,朱尾一瞬间只觉得天地间风都静止,云都静止,万丈潮水浩浩退却,红尘世间风云刹那变幻,沧海桑田。

这一眼万年。

这低哑声音,这眷念容颜,多少次夜来幽梦,泪湿寒枕,多少回山穷水尽,肠断天涯。

那一天她跑出了一刹海,从此一直逃一直逃,直直要逃到天之涯、海之角去,要逃离那一场巨大的、无尽的黑暗梦魇。

她孤身踏遍千山万水,碧海长天,她从不敢停下来。她害怕停下来就会忆起,忆起便是肝肠寸断、蚀骨绝髓。

本来胸口已经不会疼了,早已经空了。可这时候,又如一柄尖刀狠狠地剜了下来,疼得她浑身一抖。

她想,即便是梦,她也要追过去。

忽的纵身一跃,从崖上跳下——

身后潘知寿一行的声音惊恐响起:“五小姐!”

她恍若未闻,耳边只有短暂的风声。崖上的野蔷薇花枝刷过她的脸颊,划出浅浅血痕,她也浑然不觉。

她扑落在青衣人的身上,那人竟是羸弱不堪,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朱尾死死地压着那人,厉声道:“你是谁!”

那人的随从蜂拥而至,就要将她拉开。朱尾袖口一振抖出一道雪亮冷光,怒吼道:“走开!”

“哪来的疯女人,敢对我们勘主无礼!”

朱尾置若罔闻,揪着那人衣襟,目如白刃,淬过丝丝血色,尖厉道:“你又是什么人冒充他!你是人是鬼!告诉我!”

地上人一双琉璃般眼珠子缓缓转侧,目光落在她的发上,陡转灰黯,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化作惨淡。他侧过脸去,满是汗水的鬓发沾上了地上的泥土。

旁边的几双手又来拉扯她,被她运力震开。见他不答,朱尾一手探进他的右袖,捉住了他的手。他飞快后缩,可朱尾这几年并不曾落下武功,手指落上便不曾松开,顺势而动,将他的整个右手都握在了手里。

软绵绵的,柔弱无力,就像捏着一块死肉。这种感觉诡异,却又让她心如刀绞。

是他……

是他啊……

他用力挣着她的手,嘴角颤抖,竟是不惜受伤地挣着。这种脾气她何其熟悉,她恨,她不舍,可终究不忍心弄伤了他,放开了手。

他猛地一掌将她推倒在地,抖抖索索地跪立了起来。他摸到了拐杖,想要爬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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