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想过,凤还楼,有凤来仪,竟是如斯胜景。
高崖悬空,三面环江,一方以锁链长桥接峭壑深涧。十数亭台楼阁,参差间开,万象迭入。俯仰项背之间,胜无遁形。
其中遍植卉木荷竹,布方塘广渠,可以想见汀风春,溪月秋,必是花繁鸟啼,莲开水香。
张好水胸中沟壑、江山多娇,竟是生生将这一个黄泉幽都,造成如此一个凌虚仙境。
倚天牵着深衣登上浮云高楼,乾坤之间极目壮观。但见上有黄云万里动风色,下有浩浩大江东流去。江上有白苹之洲,舟棹如芥,徐徐往来。
而凤还楼所在的迥崖沓嶂之上,一瀑飞流直下,汤汤荡荡疏入楼台之间,九转迂回旋崖而落,汇入大江。
倚天意气指点道:“你们中原前朝贤者有言:‘大凡地有胜境,得人而后发;人有心匠,得物而后开。’天下第一匠张好水,确可担‘心匠’之号。只是我让他造出这么一个凤还楼,却是为了遂此生夙愿——让你爹朱镝葬身于此。”
深衣道:“我爹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视他为敌?”
倚天道:“我倚天在扶桑了无敌手,不过是为政局所迫,浪迹中原。武者一生所望,不过立于江湖之巅,睥睨八方。我建凤还楼,早已横扫武林,而今天下,只有朱镝堪与我一战!”
“我已散出消息去,你正被我擒在凤还楼中。想来朱镝、莫世靖,还有陌上春,很快就会到了罢!”
深衣倚着栏杆,轻轻笑道:“就算你武功高绝,他们三个联手,你又如何斗得过?”
倚天嘴角勾出一丝阴笑,“无论斗不斗得过,他们三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凤还楼。”他手执长刀,跋扈指点,“这里……这里……这里……都被埋下了火药,只要他们进来,那数条天堑索桥,便会被炸断。我只用触动机关,这整座凤还楼,都会被夷为平地。”
深衣闻言,脸色顿时煞白,强作镇定道:“倘若这般,你也要葬身于此!”
倚天桀桀大笑,笑声干硬刺耳。他一把拉起深衣,道:“来,就让你见识见识。”
凤还楼中雨花石径,踏步处叮咚作落雨之声。听起来曼妙情致,却让闯入之人无所遁形。
松涛阵阵,柏香冥冥,随风飘入楼阁。深衣恍觉陌上春在一刹海湖心苑听风辨人,原来都是自此处学来。风向和曲水的秘窍,在一刹海、张府,还有这凤还楼,竟都是一以贯之,果然全属张好水的匠心和手笔。
渐近一阁,水声渐重。飞瀑如银河白练倒挂石梁,细密水花飞溅如帘,脉分线悬。走近了方看清楚这瀑布落地成渠,竟是穿阁而过。阁中水雾霏微,滴沥飘洒,随风轻飏。
阁中水上一帘大幕,倚天唰地拉开,但见偌大一个大理石砌就的深水碧池,一个透明的彗晶匣子赫然漂浮其上!
那水流甚是湍急,彗晶石匣被一道铁索固定,在水池中鱼浮般起起伏伏。
一般的彗晶,本是半透明的颜色。然而这个匣子通体剔透,质地均匀,竟是彗晶中的上上之品。匣中可见棉垫,用作缓冲之用,大小可容纳两人。彗晶的质地本就较石头轻,匣子因是中空,又刻意扩大了排水体积,故而能够浮在水上。
“你既是左钧直的女儿,想必博学多识,当识得这便是天外彗晶,雷火炮石皆不可摧。届时我自乘了这彗晶石匣,顺水入江,清清楚楚地看着那三个人随着这楼粉身碎骨,岂不快哉!”
深衣夜宿阁中,辗转不能入眠。
她既希望陌上春和爹爹他们来救她,却又万分期待他们永远也不要来。
纵然爹爹打得过倚天,但都是血肉之躯,如何逃得过满崖的炸药……
枕中云气千峰近,床底松声万壑哀。
菱花窗中渐渐透入微茫的青白光线,清寒之气隐约重了。满耳天籁清晰如鼓,深衣终究再也躺不下去,披衣而起,推开了窗子。
霏霏细雪杨花般扑面而来。对面千山万壑隐有银色,天浪拍空,卷起千堆雪。
深衣缓缓伸出手去,手掌柔白。六出飞花皎皎落上,琼色化为透明,融为湛然清露一滴。
一支微凉的手掌握了上来。
深衣颈上骨节似是僵固住了,千钧之重。
唇上却似有雪絮轻落。清清凉凉的,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想这一定是梦罢。
所以她一打开窗子,心中的那个人,就伴着疏疏初雪和大江之景,奇迹一般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还隔着窗,流风回雪之中,轻轻地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