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仁听了启元的转述,笑道:“应该没那么激烈,承文是捉笔杆子的,靠说话吃饭,不像我们靠打仗打出来的,他说话要有人听,当然得把噱头弄大点儿,正好吓死你。卢少华就是一个挺好的人,东升兄为人也一向挺好,难道他们哪天能张嘴吃了你和爹爹?不过地主阶级肯定要消灭的,以后家里地主是肯定做不成了,你回去传话给爹爹,积极主动配合少华他们的工作,不要抱着一己私利不放。”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担心,”启元听得亲兄弟这么说,更是放宽了心。
三个人终于到了启仁的宿舍,虽然不在军营里,但周围也有人巡逻。启仁的宿舍也不大,是原先一位国民党军官宅邸的其中一间,周围还住着启仁的其他同事。启元睡不着,抓着启仁问参加革命的过程。启仁说当年虽然说国共合作,可平民想进入游击队的活动范围还是需要经过很多明的暗的关卡,弄不好坐牢丢命。是他一个同学通过姐姐弄到一辆美军的吉普车,由美国大兵载着一路绿灯开到游击队活动的山区,就这么戏剧性地加入游击队了。进了山区之后就是残酷的战争生涯了,即使早先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条件能如此艰苦,夏天如果能在水塘里安全地洗一个澡,最快乐的事是数同志们的肋骨,那是饿的累的,同时数满身的伤疤。但最难的事,还是面对同志们的牺牲,那么多年来,看着同志一个一个地从身边消失,那是无以言表的痛。
启元听着就跟听传奇似的,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经历坎坷,可他毕竟不用太面对生死。他俯身仔细察看启仁脚底的老茧,真想象不出他的弟弟当年曾经赤脚在深山老林里游击,而且,端枪杀过日本鬼子。而这个弟弟,眼下正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他问启仁,为什么,为什么甘愿吃那么多的苦,遭那么大的罪。
启仁毫不犹豫地道:“为了一个理想,为了一个强大中国的理想,为了一个没有战争,人人享有平等的理想。”
“呵,承文也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可我没你的勇气。瑶华去年也离家投奔你们的队伍去了,不过她的下落我们暂时还不知。”
两兄弟聊到天色转亮,启仁将起床,忽然伸出手臂给大哥看,“大哥,你给我的手表。在山里的时候,它用处可大了,呵呵,这是你对革命的贡献啊。我那次受伤严重,差点把手表遗交给同志保管了。其实我后来有收缴来的战利品,但这个表让我想起大哥。”
启元眼睛又湿润了,看着启仁起床洗漱,回想启仁这多年吃过的苦头,心想当年若是拦住启仁,不知会怎样。吃完早餐,他带着同样是没睡好的启农逛了一天的上海,到傍晚时,来到朝华家,在朝华家吃晚饭。启仁也来了,但承文有事加班,不能来。不时有朝华的同事过来串门,过来请教工作,朝华显然群众关系很好。
饭桌上还不热闹,吃完,大家识相地将屋子让出来,给两个小孩做作业。姐弟四个坐在天井拍蚊子续聊。
启元想到启农白天追着他提了一天的那个要求,他想征询一下大姐的意见,他觉得大姐的考虑肯定更妥当。“我们早上去看了宝瑞工作的机械厂,外面看着规模很大,不过现在军官,不让进去看。启农想去那儿工作,从学徒做起。我总觉得有点不妥,似乎大材小用。”
朝华的表情是似乎才看到眼前还有一个姓宋的是她的弟弟。但朝华说的却是大不相同。“虽然承文常说,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可启农到底是读完高中的,我看还是需要学尽其用。我白天已经托同事打听大学录取情况,如果赶得上招生末班车,我们还是得读大学,我们一家书都读得挺好,结果一个大学生都没出,还不如小安房。”
“大姐!”众人都被启农怪异的声音吸引,借着微弱灯光,果然见启农神色激动。
朝华道:“启农你别想太多,你长大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出门,跟你不亲也是有的。但我们毕竟是兄弟姐妹,平时不走动不意味遇到大事不伸手。你要有心就记住我的这几句话,以后一家人别分你我,彼此善待。”
“是,大姐,是,我知道了。”启农激动得声音有点儿哽咽,提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我听大姐安排。”
启元听着心里感慨,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白天也是这么劝启农,可他怎么说都不如大姐说得明白,因此无法说服启农想去做机械厂学徒工。但启元也有一个担心,“姐夫会不会希望启农去劳动第一线?”
“你多想了,你姐夫对你们虽然经常恨铁不成钢,可心里是念着你们的,他昨晚就跟我说了,如果你们留在上海,就作为我们家的一份子,以后就以我们家的背景出去做事。但同时,他要教育你们,撸直你们的思想,不许你们沿着错误的道路继续走不归路。至于家里的其他事,我会安排,他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