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只要一转念,就想到一个人,“宋福珍,女的行吗?她是个非常稳妥的人,眼下在镇公所当清洁工,我看着她长大,启仁也认识她,她家穷得一塌糊涂,镇公所的工作还是我们替她找到的。太穷,人又长得不好看,没人敢娶她,她有的是时间。只是……她不识一字。”
卢少华一听就说好,与启元约在明天与宋福珍见个面。启元忍不住问:“鬼子在的时候,你假扮叫花子出来办事,吃了很多苦头吧。”
“不苦,我们在做工作。”
“启仁也要这么吃苦吗?他吃不吃得消?”
卢少华微笑道:“宋先生,有些事你还是少知道点儿更安全。启仁一切都好,身体很强壮,你请放心。我们唯一的辛苦是这边人的方言很难懂,我说的你们听不懂,你们说的我听不懂,所以需要你这位见多识广的先生帮忙穿针引线。打搅了,告辞,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麻烦宋先生。”
启元将卢少华送走,回来一想到启仁还好好活着,不禁兴奋得乱窜。可这事儿又不能大声说,忆莲又不认识启仁,他很是无法尽兴,于是骑上已经破烂的自行车,趁着月光赶去上思房,他需要有人分享这个喜讯。
宋先生听了果然非常高兴,抓住启元细细分析卢少华每一句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唯有太太非常精明地想到一件事,“哎哟,这下谁坐天下我们都不怕了,那边又有儿子又有女婿在,怎么说都会拿我们当自己人的,好了,我不愁了。上次回娘家,他们还说这天恐怕要变,要我早做打算,现在我还怕什么。”
宋先生镇定地看着太太道:“我们什么都不用怕,我们这辈子不做对不起人的事,到哪儿都是堂堂正正站着做人,不必心虚。”
“可是……他们不是共产共妻吗?好像要把我们富人的钱分光地分光。”
“共产共妻这种话应是另一方的恶意抹黑。别人我不熟,我们启仁先做不出共妻这种事,那么启仁的同事也不可能这么做,要不然启仁不会投奔过去,不会呆那么多年不逃走。这个党,那个党,不管他们宣扬的是什么,只要他们想要大众跟着他们,他们肯定不可能无视人伦天良,做出丧心病狂的事,那样做会众叛亲离。我们谁也不靠,我们只要摸着良心做人就行。”
启元想了想,道:“我接触的几个信□的人都不错,姐夫虽然做人不怎么样,可也不会吃拿卡要,说起来都挺大公无私的。包括刚才送信的那位卢少华,为人很是坚实可信。”
太太听父子俩这么说,虽然依然将信将疑,但以信的居多了。
启元又连夜去宋福珍家,与宋福珍约定明天晚饭后到他家说话。启元没说什么事,宋福珍也不问,仿佛启元大少爷让她办事是理所当然。从宋福珍家里出来,夜已太深,启元不便骑车,一路推行,一路看到三三两两的叫花子睡在墙角路沿,不禁想到卢少华抗战期间为了工作也是这么吃苦,即使现在不再伪装叫花子,一身衣服依然补丁打补丁的,一看就是很艰苦朴素。那一边的人,从这方面来说,真是可敬。
想想驻防在本地的青年军,那军纪,与抗战刚结束时期的青年军大相径庭,当年的青年军那可是宝瑞、刘团长之类的热血青年啊。还有本地自产的蛮横霸道的自卫队,好几个启元熟悉的地痞无赖进了自卫队,眼下维持大街小巷秩序的就是那些自卫队。虽然那帮人对他小宋先生的态度一向是恭谨有加的。
说真的,帮助卢少华做事,并非全因启仁所托,启元一半也是出于自愿,思变求变。不过他没将此事告诉老爷,唯恐老爷搬出“三不”方针加以阻止。
第二天傍晚天才暗下来,宋福珍早早赶来启元家。但启元看见宋福珍却是吃了一惊,昨晚还是好好的人,这会儿脸上仿佛挨了谁的拳脚。启元很担心,难道是他和卢少华接触的事被谁怀疑,有人抢先对宋福珍下手?他忍不住看看坐在屋角暗处的卢少华,卢少华纹丝不动。
宋福珍忙解释道:“没事,误会。镇公所出来没多远有个卖大饼的小孩叫得太响,惹了大樟树底下乘凉打瞌睡的自卫队,两个自卫队大男人操起警棍追打小孩,小孩扔下大饼乱逃,撞到我身上,可怜见的,我想拉个架,结果被警棍误伤了。还好一个黄皮认出是我,这棍子砸到半路收了劲儿,要不然今天就不能来了。哈哈,在镇公所擦桌子很有用咧,宰相门前七品官哪。小宋先生,你叫我来,要我做什么吗?”
启元见宋福珍挽起袖子想干活的样子,忙拦住她,道:“我有个朋友想找个能出力帮忙的妥当人,我向他推荐了你。来,福珍,这位是卢先生,认识认识。”启元心里却有点狐疑,不知道这个宰相门前七品官能不能被闹无产阶级革命的卢少华认可。他见到卢少华从黑暗中走出来,想与宋福珍握手,但宋福珍却扭扭捏捏地不敢伸手,急得启元真想将宋福珍藏在身后的手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