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文不会,他在我面前什么都藏不住。”朝华斩钉截铁地将话刹住了。
启元不疑有他,又是肚子饿得咕咕叫,朝华家里没吃的了,他只能告辞出门觅食。这一餐他小小奢侈了一把,吃一块牛排,一只面包,和一杯葡萄酒,都很好吃,他一辈子念念不忘。
第 8 章
1937年春节,启元拎一只大皮箱回家。这是一只正宗的牛皮箱,深棕的皮面,银亮的锁扣,拎出来就是噱头。村人见到这样的启元回来,都在心里暗笑一声,活脱宋老爷年轻时的模样。
启元将他看过的书都拎了回来,他虽然一口拒绝回家读中学的要求,但他心里也似乎没将上海当永久落脚地的意思。宋老爷一边翻看那些书,一边提问,见儿子果然将这些书都看了,他很欣慰。儿子既然力拒回家读中学,他也不勉强,只吩咐儿子一定要好好读夜校,千万不能丢弃书本。宋老爷只是有点奇怪,两年没去上海逛书店,怎么书的味道又有点不一样了。他发现自他有意识以来,呆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几乎是风云日日变,说白云苍狗不为过,不像这儿的山村,他天天恨这些左邻右舍从不人心思变。这不,看启元带来的这些书,似乎连他也落后了。启元被爹爹关在书房里,问了许多许多问题。他也知无不言,甚至包括美味的牛排和美丽的万花筒。
启仁旁听,启元的经历对启仁而言,较他们爹爹的更为吸引。启元告诉他,早上见到洋老板爱德华要喊“Morning”,启仁听成“毛林”,那几天遇人就“毛林”,启元当笑话听,忍笑不纠正。启仁更爱启元带来的书,他觉得这些书的思想更新,文字更偏向白话,易读易懂。
第一次的,启元看见太太不犯憷。太太一听说启元不回来读书,顿是春风满面。
除夕夜的拜祭,而今当然别想再勉强启仁上阵,启农当仁不让了。小启农很乖巧,让启元无法将他连坐了。
第 9 章
1937年,时局一直紧张,洋行里一直人心惶惶。无线电说的是一套,报纸嚷嚷的又是一套,而洋行里则有生意人通过生意渠道获得的战况小道消息。两个老板经常关起门一讨论就是半天,讨论什么生意必须放弃了,什么生意值得拼命去做。启元坐在会计室里本无需操心什么,可初夏的一个晚上,亭子间本已热得让人辗转难眠,却又有人大力拍门将启元从朦胧睡梦中吵醒。
半夜拍门,绝无好事。启元吓得不敢动弹,幸亏外面的人吱声了,原来是朝华。进门的朝华满头大汗,披头散发,一脸虚乏,怀里的孩子却安稳睡觉,仿佛置身婴儿床。朝华不待启元让座,就自己一屁股坐到床上,先将才出生两个月的婴儿放到床上,才掏出手绢擦汗,自己开口问启元要洗脸水,要凉开水。但是看见启元端起的茶杯和脸盆,她只得起身自己动手,去楼下灶间先将脸盆茶杯洗干净才用。
启元反而像个客人一样站在自己住的亭子间里,摊着手看扭来扭去打算醒来的婴儿,不知所措。好不容易等朝华上来,他又被赶出门去,朝华要擦洗了。一个小孩才两个月大的年轻妈妈多的是需要闭门收拾的事儿。不过朝华今天心急,隔着门问启元:“你手头有钱没有,美元更好。”
“法币不行吗?要多少?做什么用?今晚就要?”启元的问题精确地符合一个会计的职业要求。
“法币越来越不值钱,出去买东西还好,办有些求人的事只能用美元了。你可有美元?”
“有的,我在洋行做,兑美元还算方便。”
朝华不语了,等会儿放启元进门,才轻轻地道:“承文被抓了,他们报社一下子抓去三个。我请夫人帮忙疏通,可有些通关节的地方总得我们自己花钱。你能给我多少?我日后还你。当然是美元最好。”
“姐夫是□?”启元大惊,“凭你,救得出来?”
“他应该还没入党,只是外围。若真是的话,只能指望组织营救了。一定又是他们的什么文章惹火有些人了,哎……启元,承文以前对你不大客气,你只看我的面子。”
若是救朝华,启元二话不说,而救承文,启元心有不甘。可朝华还是见启元默默起身,开始上蹿下跳,墙角挖开一块砖,床板排开一条缝,屋顶揭起半角油毛毡,桌腿挖开一个洞,藏钱办法之匪夷所思,看得朝华眼花缭乱。原来启元听爱德华的话,不相信银行,把钱都藏在亭子间的角角落落。一会儿,一叠绿绿的票子交到朝华手上。有一美元的,也有十美元的,都是启元平日里见缝插针地找时机换来。
“够了吗?这是全部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