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本来想找个什么考古的仪器设备来,隔着泥土扫描一下里面究竟有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那种仪器。可后来一想,即使墓穴里什么也没有,就算它是衣冠冢吧,只要有墓碑立在那儿,就说明一种承认,对被迫背井离乡的宋家人而言,意义非同小可。今天只要那人的表现不离谱,我也打算不仅认可,而且敲钉钻脚,把这事修饰得更真实一点。”
父子俩一拍即合。路上又商议了一下盘问对策,很快就到目的地。
见到的那个上思房远房亲戚大约六七十岁,看上去家境不错,儿女都已经住到城里去了,他一个人守着八成新的三层楼房,一个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远房亲戚很热情地领着父子俩上山实地考察。山路挺陡,不大好走,遍地荆棘。区区很惭愧,两个七十岁老头都走得好好的,就他这个胖子在后面呼哧呼哧。幸好天寒,不至于走得大汗淋漓。
一路上,村人新建的坟墓竭尽豪华之能事。相对而言,宋老爷的一穴三碑就显得简陋一点。对此,宝祥父子俩并未太计较。远房亲戚更加详细地说了迁坟情况,可依然是一口咬定是他爸爸托梦。宝祥与区区总之依然是将信将疑,但嘴上也跟着一口咬定,这就是了。下山告别的时候天色已暗,区区拿出两万块钱谢礼,以三顾茅庐的执著劲儿让远房亲戚手下,父子俩启程上路。
两人半路停车,商量了半小时,觉得从那人的家庭背景来看,似乎不应该做得出太下流贪小的事,可那托梦之说又是太难让两个无神论者接受。不过总体感觉还算不很离谱。父子俩有点儿艰难地决定,相信那人。两人又好好统一了一下口径,凭两人丰富的人生经验,将此事好好地编得更圆满美丽。
在家等得望眼欲穿的团团得到父子俩肯定的答复,大喜,抢着打电话给养怡园的爸爸,第一时间汇报大好消息。宝祥与儿子对视会儿,默契地将纸巾盒塞到团团怀里,让她感动个痛快。他们相信此时已经吃好晚饭等待七点左右上床休息的启元与忆莲也是激动万分。明天专程过去养怡园详谈,便可知道详情。
启元果然是激动万分,他从接到电话,到被忆莲押着上床睡觉,一直流着眼泪。他变得语无伦次了。
“我记得的,那是XX的儿子,跟团团同龄,XX以前在启蒙小学念过两年书。”
“世人的心里总归是有一把秤的,好人坏人他们清楚。只是以前被压着,只好不说。”
“爹爹是好人,他们也说爹爹是大好人。以前是时势逼着他们说违心话。”
“爹爹的坟墓重新立在山上,村里同意出钱修爹爹的坟墓,你说这说明什么?”
“看起来社会是真的变了,变好了,我不用担心了。”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说明大家都记着爹爹的为人。有人冒那么大风险收爹爹骸骨,换我都不敢啊。这一家人真是好人,以前看不出XX心地这么好。”
“宝祥领区区去看过,我最放心,两个人最有主见。”
“爹爹终于……爹爹终于……我也可以回去了,忆莲,我们明天也去看看。”
“区区把‘上思’两个字用到新小学大楼上,这下我不担心了,不担心,区区是个好孩子。”
“忆莲,你明天去不去?你也很久没回去了,不过我更长久。”
“幸亏我们长命,等到这一天啊。你说我退休时候身体那么差,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活到九十岁,能又看见爹爹,我心愿满足了。”
……
启元躺到床上还是忍不住地说啊说,不过说没多久,就被安定的药力打倒了。他睡了一个无比酣畅的好觉,一晚上,整张老脸都是舒心舒眉的笑,连皱纹都在辅助他的笑意。忆莲晚上起来上厕所,见到启元如此轻松笑脸,也是禁不住笑了。她想到,她也可以给父母亲上坟去了。
第二天早起锻炼,启元破天荒地并脚跳起,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他现在可是走路最好需要拐杖的九十岁老人啊。可他又成功跳了一次,而且在忆莲作证之下,他再跳了第三次,次次都跳离了地面。忆莲说得没错,昨天团团那只电话包治百病。
等坐电梯回到房间,启元下意识地关门,准备跟忆莲说事。但忽然笑起来,又回身将门打开,他今天开始,应该不再害怕。虽然天气寒冷,他还是愿意敞开着房门,嗯,通气通风。走进里面,他拉忆莲坐下,他怕两人耳背听不清,跟忆莲凑得很近地说话。他忍不住一直地笑。
“忆莲,我昨晚梦见爹爹了,你说灵光不灵光。爹爹坐在玻璃房里等我。这回光线很好,不很刺眼,我看清爹爹了,爹爹没变老,还是老样子,看见我还是很开心。他跟我说两件事,他先说我当初走得好,应该走,他很支持我走。我听得都哭了,爹爹从刚解放开始就赶我和启农走的,是我留下没走,现在想来原来他一直希望我还是离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