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闻言,好一阵沉默,房间里只听见斩大白菜的声音。好久,才听她轻描淡写地道:“小许,你不知情,可别被那些人做了甩包袱的冤大头。这个工厂,是我们几千号人赖以生存的根本,他们要改造,要盖居民楼,可以,但是他们不能原来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保证生产继续,现在却想拆除设备,只给我们几千块钱买断工龄,把人往火坑里扔。我们只要求另外置换一块偏远一点的土地,让工厂继续开工。我们的产品又不是没人要。可是他们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他们只想着掠夺,没想到安置。我们的儿子是抵制拆除工厂的领头人之一,冲突的时候,市里官员出来说话,安抚人心,可一转身,等事情平息了,警察却挨家挨户把这些原来领头的一个不拉地抓进去坐牢。这一下大家全火了,自觉分成三批人,日日夜夜守着工厂,防止他们偷拆。小许,即使你花钱买了设备,我想,你也是拆不去的。真正的主人不会答应。”
老太太虽然义愤填膺,并不慷慨激昂,说话沉稳平静,有条有理,很有说服力。但这些说服不了许半夏,商人无利不起早,军工厂占着市中心这么好的一个位置,如此明显可见的一块肥肉,不吃的人才是傻瓜,只要批文齐全,许半夏觉得,换作是她,她也一样会这么做。高跃进开发了那么两块房产,他拆迁的时候能没遇到过抵抗?只不过是解决手腕问题,如今拆军工厂的人太有恃无恐了点,不过他也是可以有恃无恐,只要有政府支持,这群没有经济收入的人能坚持得了多久。而且,军工厂的自发守卫者毕竟是没有组织的,如《管子》所言,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虽善不亲也。守卫者的崩溃只会是时间问题。开发商做得很有策略,
只抓去几个组织者,让群龙无首,他们有耐心等待自我瓦解,然后他们在各个击破。
不过许半夏也看出自己要收购这批旧设备的话,事情棘手。弄不好,群情会被人利用,把矛盾转嫁到她这个外乡人身上,她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看来屠虹提供的消息不正确,冲突要比屠虹所言激烈得多。不只是和平抗议,已到动用国家机器。许半夏至此已改变原本的收购之心,有了其他计较。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撇清自己,但自己解释的效果如何,许半夏心里清楚,再说,自己解释还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许半夏才不会这么做,所以想了半天后,道:“真是不看不听不知道,原来事情与我了解的很有出入,谢谢您给我解释,否则我此行可能得陷入泥沼了。”
老太微笑道:“能帮你一点,我感到很高兴。而且,其实这些设备基本上是十几年没改造了,要有改造,也是我们自己小打小闹拼拼凑凑,拆了运到南方去,我真担心它们经不经得起折腾,考虑到未来运行中的维修投入和不高的运行能效,小许,你还不如用新设备。我们保护这些设备,因为它们就跟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是一手一脚养起来的,所以不舍。”
许半夏很没想到老太会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来,不由好奇地问:“老太太,您以前在工厂里是干什么的?”
老太微笑道:“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哎,我以前是工厂的副总工,老刀是高工。我们儿子以前想学经济,我们脑筋老化,一定要他学机械加工,还要他分回来家里,害了他了,他以前还是市青年技术标兵呢。”
许半夏忽然想起,郭启东以前也获得过类似市青年技术标兵这样的荣誉,那技术还真不是盖的,只是人品差了点。想到老太的儿子现正失业,居然失业,爱才揽才之心大起,再说老先生老太也都是老高工,机械加工这行业,与医生一样,越老越经验越足,只要还没糊涂。真是一门精英啊,许半夏不由两只眼睛碧绿。这上下,更应该撇清自己了。
她想了下,对老太道:“我以前大学里学的也是机械,不过出来后一直从商,把什么绘图啊力学啊都忘记得精光。但这也养成一个爱好,我走到哪里都喜欢自己钻进车间里去看一下设备,看看人家的布局合理在哪里,就连汽车只要没大问题,也都是自己动手修理。我一点不夸张地说,全省同行里面,几乎没有我没去看过的企业。说起来,人的所谓爱好是最解释不通的事,您老以前让您儿子考机械,也是因为你们的爱好在吧?你儿子要最终对机械没爱好,他也不会钻研到夺得技术标兵称号,您没害他。而且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将来。对了,我要赶紧与我的朋友说一下,叫他别再帮我联系收购设备的事。”许半夏口角轻轻一转,就把自己来看厂与爱好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单纯地打探情况,这样一来,老太他们也无从反感起。她还贴心的消除一下老太对她儿子的内疚,更让人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