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还没说出让老父提什么要求,苏大强已经飞快地偷眼瞧一眼明哲,又低头泣道:“我一个人不敢回家了,一个人呆家里,睁眼闭眼都是你妈,我一刻也不能呆了。我要跟着你们住。”
明哲在车上睡了会儿,脑子清醒很多,闻言心中凄楚,想得到父亲一个人对着到处都留有老妻痕迹的房子会是如何的哀恸。他放缓声音道:“这个没问题。你现在住明成这里还习惯吗?”说话时候下意识地抬眼关注一下明玉在做什么。一看之下生气,明玉没事人一样坐阳台边聚精会神地对着笔记本电脑做事。他忍不住拉高声音,道:“明玉,你过来一起听听。”
明玉对家事漠不关心已不是一天两天,遇到这种情况,苏母一般是沉下脸撇撇嘴,也不去理她。明玉没想到那么多年没见的大哥居然会以如此权威的口吻命令她,心中有点意外,但还是合上电脑,乖乖走过来坐到客厅中间的沙发圈里。毫不意外,闻到父亲身上散发岀的浓郁的难闻体味。
苏大强看到明玉坐到对面,不由自主地往明哲身边缩了缩,更是握紧明哲的手,像是想找什么依靠。却是一眼都不敢看向明玉,就像他往常不敢正眼看老妻一样。他一直怕这个女儿,看见她没来由地心虚发慌,虽说平时吵架都是在苏母与明玉之间发生,他从不参与,但他怕。这会儿女儿坐在他对面,他脖子都蔫了,垂头丧气地对明哲道:“你妈在的时候,我们时常过来明成家收拾。你瞧瞧,那张藤摇椅,你妈累了喜欢坐那儿,我抬眼总能看到她。我真怕啊,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好像你妈就在隔壁床上躺着。明成家我也不敢住。”
明玉听了心想,又没做亏心事,怕个什么。明哲听着很替老父难受,老夫老妻比翼齐飞了三十多年,这么冷不丁地走了一个,那跟掏去一半心肺有什么两样,当然是处处见故人了。他还是柔声安慰:“爸,今晚我陪着你,你好好睡一觉。不怕不怕,妈是我们的亲人,即使来了也不会伤害我们,她只是想我们了来看看我们。”
明玉旁观者清,料想父亲不会想去住她的房子,准是看中大哥美国的家了,想当初爸从美国回来,精神亢奋,一年之后遇见,依然将“美国”两个字挂在嘴边。但她还是淡淡地道:“爸不愿意回家住,也不肯住明成家。大哥家也有妈的影子,你肯定也怕。只有我家你们没去过,没有妈的一丝影子。你要住我海边公司宿舍呢,还是住城里的房子?海边宿舍比较大,独立别墅。城里房子小一点,但有你睡的房间。”
苏大强急着摇头,“不,不,你每天全国飞,人影子都摸不到,去你那里还不如去敬老院。明哲,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敬老院住了?你帮我拿主意啊。”
明哲心下恻然,儿女健在,而且个个活得不错,哪有叫老父住敬老院去的道理。印象中,敬老院就是孤老院。“爸,你这是什么话。你说说,除了敬老院,你最想住哪里?”
苏大强又是偷偷瞄了大儿子一眼,飞快地,却又有点中气不足地道:“我给你们带孩子去吧。我要跟着你走。”
明哲一愣,没想到父亲提出住他那里。前年吴非生孩子前想请已经退休的爸妈过去帮忙,但是妈说爸得了耳朵什么病,治不好的,不能上飞机,何况是长途飞机飞美国,导致吴非妈不得不提早退休去美国照料女儿生产。难道现在爸病好了,可以乘飞机了?他都没想自己回去将面临裁员的是非局面,爸这个时候过去显然不是好时机,只是疑惑地提醒:“爸,你耳朵……治好了吗?你肯定可以坐飞机了吗?”
“我耳朵没什么……”苏大强说到一半时候忽然想起不对,当初苏母不肯去美国伺候媳妇坐月子,顺口捏造了一个病出来合理逃避,他差点一个不慎说漏了嘴。但苏大强本性老实,终究不是个撒谎的料,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干脆又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哭得明哲不知所措,双眼向明玉示意求援。一时倒忘了追问苏大强的耳朵,虽然那两只耳朵正时隐时现地浮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明玉则是盯着父亲的耳朵看,心想都没听说他们提起什么耳朵毛病的事啊,不过也有可能,又不是住院治疗的大事,有当护士长出身的母亲看着,当然他们不会找她。但是看到明哲双眼打出求援的信号,不得不参与这等鸡毛蒜皮小事。“别哭了,绕来绕去不是想去美国吗?早知道你喜欢住美国。那你自己说一下,签证拿出前住哪里。宾馆开房也行。”一边说一边心里奇怪,这个大哥真是自来熟得很,才见面呢,就一会儿命令她做这个,一会儿要她帮那个,没个完,好像还真当她是一家人。她可真冤,被这大哥搞得快成有责任没权利的童养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