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役期间的生活很简单也很苦闷,听命令就是,不要去想合不合理。
我觉得我似乎变笨了,反应也慢了,因为很少用脑筋。
只有当深夜躺在床上不小心想起她时,我才会用到脑子。
有时睡不着,我会偷偷拿出那40张纸,逐字阅读上面的文字。
可能也因为如此,这段期间我梦见她好多次。
但梦里她的脸孔总是模糊,清晰的只有她抱着的那把吉他。
偶尔还能在梦里听到吉他声和她的歌声。
当了两年兵,退伍时已是1990年代中期。
这时网路正悄悄兴起。
我开始上网,也因而认识了几个网友,常跟她们传水球。
虽然这种通讯息的方式很像高中时跟她通纸条,
但以前跟她通纸条时,十次来回需要十天;
而在网路上十次水球来回却不到十分钟。
感情这东西有时像葡萄汁变成葡萄酒一样,需要时间的酝酿与发酵。
可惜网路上的东西太快了,少了时间的酝酿与发酵,
因而累积的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退伍时在台南找了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工作还算不错,
但常需要跟包商交际应酬。
应酬的场所通常灯光有些暗、洋酒有些贵、女孩有些多。
记得第一次走进应酬场所时,一看到莺莺燕燕,我还吓得夺门而出。
虽然很不适应这种应酬,但总是推也推不掉。
我只好尽量坐在角落装自闭。
有次有个女子坐近我,滔滔不绝跟我说起坎坷的身世。
说到伤心处,哭得像死了爹娘。
「总之,坎坷呀!」
女子下了结论,又是一阵痛哭,于是爹娘又死了一次。
同事偷偷告诉我,这里的女子喜欢跟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男人装可怜。
因为她们以为越忠厚老实的男人就越容易为她们散尽家财。
我同事说得没错,由于我长了忠厚老实的脸并坐在忠厚老实的角落,
于是我一共听过四个女子讲了四个坎坷的故事,
而且每个坎坷的故事几乎都大同小异的坎坷。
「总之,坎坷呀!」
连结论都一模一样。
我觉得忠厚老实的我不适合再听坎坷的故事,于是积极准备高普考。
退伍两年后,我考上公务人员高考,分发到台东的单位。
我离开台南,这时离高中毕业正好满十年,离她的离去满11年。
我在台东的日子单纯而规律,毕竟是奉公守法的公务员。
单位里很少有女同事,而且多数已婚,我只好清心寡欲。
我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下班回家后通常守在电视机前。
有次电视上播放《第凡内早餐》这部老电影,
当看到奥黛丽赫本坐在窗台抱着吉他自弹自唱《moonriver》时,
我竟然想起她。
我从未见过她,不知道她长得像不像奥黛丽赫本,也不期待她像。
当然更不知道她和奥黛丽赫本弹吉他时的神韵是否相同。
之所以想起她,应该是因为「坐在窗台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的画面。
我不禁在脑海里勾勒出将来某天见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她会在我面前弹吉他吗?
如果她会,应该是弹《diamondsandrust》吧。
有天晚上心血来潮,打算租些电影片来打发一个人的漫漫长夜。
在vcd出租店闲逛时,看到架上有片joanbaez现场演唱会vcd,
我毫不犹豫租了它。
回家后立刻在电脑里播放,快转到《diamondsandrust》。
joanbaez的头发变短了,而且发色带点灰,
已不像年轻时的一头乌黑长发。
虽然岁月在joanbaez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音色也变得较低沉,
但joanbaez依然抱着吉他站在台上自弹自唱。
当我听到「thirtyyearsagoiboughtyousomecufflinks」时,
我又惊又喜,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张纸,在纸上写下:
『嘿,你说得没错。joanbaez唱《diamondsandrust》时,
歌词里的时间果然会随着时光的改变而改变。』
但当我想把纸条放进抽屉时,却发觉我的电脑桌没有抽屉。
那一瞬间,我才想起这里不是高二时的教室,而且她早已走远。
没想到经过这么久,我还保有写纸条的习惯动作。
我不禁悲从中来。
在我跟她相遇的年代,joanbaez唱的是twentyyearsago;
如今joanbaez已经开始唱thirtyyearsago了。
第八章
8.
记忆虽然有时比想像中糟得多,但有时却好得出乎你想像。
就像视障人士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比一般人敏锐;
而听障人士因为听不见所以视觉比一般人敏锐的道理一样,
由于我从未见过她,纸条上的记忆便因而更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