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为巫宁是已经死了一次,可是随后又作为齐笙重新活了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师公已经把我的两只手都握住了,轻声说:“那时候我一念之差,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在心里埋了许多年。那时候,巫宁说了一句戏言,她说,若是她真的寻摸出灵识不灭的窍门,哪怕有一天她遭遇了不测,肯定还会想办法再回来的……到时候一定来探我,还说让我指定个地方。”
这么说,当时我成功了?不然, 我怎么会死后重生?
我顺口问:“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那不如就定在这里吧。那个地方只有我和她知道。只怕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里才是于白屏和甄慧最后留下痕迹的地方了……所以,从她去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回来,会何时回来……”
“所以你见到我第一眼,就开始怀疑我了?”
他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得意。看着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显得像个大孩子一样:“你的眼睛,不像个孩子。”
是吗?
我可没注意过自己那时候的眼神如何。小孩子的目光到底是怎样的,我也没有仔细琢磨过。就算琢磨过,也未必能装的和小孩子一模一样。
他的得意里头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我仔细一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得意的大概不光是因为看出了我的破绽,还得意于我的确信守承诺,又回去找他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
我去沙湖也不过是凑巧,正好附到了齐笙身上,而齐靖齐涵恰好要去沙湖罢了——不对,等等。
我问他:“于白屏和甄慧真正斩蛟的地方究竟是哪儿?”
师公瞅了我一眼,一副“明知故问”的神情。
我犹豫了一下:“难不成……就是沙湖?”
他点了点头。
这可也太巧了!
“就在我们现在住的山庄的下头。我把山庄建在上面,一住就是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他这种笃定的口气让我有点不满。
凭什么把我说得好像戏词儿里傻不拉叽的痴心女子一样!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应该是看出我有些不快,可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恼了。我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虽然有这么多年的阅历了,可是那只是在一些事情上。有的事儿,他还是像张白纸似的。这样的时候……就是没有甜言蜜语,怎么也应该说些好听的吧?
他凭什么就一副“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样子?可这种小心眼儿似的气恼,我都羞于启齿。毕竟我都两世为人了,加起来就算赶不上师公,也不比他小多少。耍小女孩儿脾气,就是他不说什么,我自己还拉不下那个脸呢。
“别生气。”
“我没生气。”
“那嘟着嘴算怎么回事儿?”
我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一下嘴——我哪有嘟!
师公脸上还是那样一贯的表情淡漠,可是眼中却流露出温存的笑意来:“别生我的气——我这个人总是不会说话。越是想要求好,越是容易把人得罪了。”
这话我赞同。印象里这人从来没说过什么让人觉得舒服开心的话,总是一开口就得罪人,包括现在。他性格太骄傲,从来不屑于讨好旁人——我琢磨着,他就算想讨好,也没有那个本事啊。冲他这张嘴,就算想拍马屁也只能拍到马蹄子上去。
我早了解他这一点,倒也犯不着现在再来生他的气。
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暖暖的。
“要是我哪儿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你别忍着,要告诉我。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让你高兴,或是什么时候说了哪句话又让你不高兴。”
我瞅着他。哪有这样的——还需要我来教他怎么讨好我?凭什么啊!
可是……可是心情却和刚才不一样。
花园里空旷而静谧,静得可以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前院远远传来的热闹的喧哗显得那样不真实。
风很凉,带着一点甘洌的甜味儿——也许是雪的味道。很好闻的味道。
师公静静地站在身边。在幻境中我们不会感觉到真正的寒冷,可是他仍然站在位处上风的位置——那里能挡住寒风。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总是什么也不说,要说也是冷言冷语不讨人喜欢。可是只要他在,就总会那么不着痕迹地替我遮风挡雨。要看一个人,不能看他的样子,他说了什么。
师公忽然伸手在我眉头上点了一下:“别皱着。我还没有问你,从前的事,你是不是都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一点。”
我望着远处,雪还没有停,簌簌地落着。晶莹的雪花儿擦着睫毛飘落,远处一片阴云雪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