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衣裳不是特地为我而做,只是当时我的衣裳破损了,她将原本给她父亲做的衣裳改了一改拿给我穿着。后来没来得及还....这衣裳我就一直留着,留到今天...”
往事像缓缓流动的河,慢慢铺展流淌着,朝我涌过来。
记忆中一直缺失的那个部分在此时慢慢显露,弥补了那个令我无法释怀的缺口。
是的,我一直觉得,我听到的故事不大完整,我自己能回想起来也不完整,隐隐约约,我知道,在故事里,应该还少了一个人。
一个在我生命中,极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人。
“赠衣裳的那人,不在了吗?”
师公沉默了片刻,慢慢地哼了一声:“是啊,过世好些年了。”
一直困扰在我眼前的那团迷雾渐渐变淡,有人从远处朝我走过来,雾越来越淡,那人的面目也越来越清晰明朗。
站在薄雾那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我的这位师公,纪羽。
“师公说的那个人,是巫宁吗?”
师公没有否认,他只是说:“是她。”
“她不是个恶人吗?”
“是的,世人都这样说她。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见着她,就全然想不起她做过的那些事情,只记得起她的好。”他忽然说,“把架子上的酒给我。”
“不行!”我一口回绝,毫不通融,“你要渴了我给你倒茶。”
师公轻轻摇头:“徒弟徒孙这回事儿,都是学成了本事,翅膀一硬,就不听长辈的....”
“酒不是不能喝,可也得适量。”
师公忽然笑了,不是什么冷笑嘲笑鄙薄的笑,我头次看到,师公笑起来居然有个酒窝,在左边儿,若隐若现,竟然显得十分俏皮天真。
我要愣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师公居然在开玩笑?
我下意识地就想回头看窗外——今天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升起来了?
“倒一杯吧,就一杯。”
我一边唾弃自己心软,一边走过去斟了一杯酒。
我感觉得到师公很开心,不要什么理由,我就是知道。
这一世,这些年,我们是最亲近的两个人。比和齐靖齐涵,比和姨母....比和别的其他人都亲近。
他教我许多东西,带我走过许多地方。我曾经在江南最贵的销金窟一起吃价比千金的番邦名菜,也曾经在荒野破庙里一起挨冻受罪。走山路险陡时候,他会牵着我的手。人多杂乱拥挤的集市,他也会牵着我的手。
有时候不用说话,两个人想事情却都想到了一处去。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关系和感情。
他像长辈,朋友,亲人,像....
“你很像她。”
我心里一紧,抬起头来。
师公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看我:“一开始,只是眼神特别像。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坦坦荡荡,眼里没有半分阴霾和伪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好像什么都看到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中一样...”
是吗?我从来没注意过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
谁会知道自己的眼神如何呢?除非是照镜子的时候,可是那种时候定定地瞅着镜子,怎么看地出来?
“后来觉得简直像是这个人活过来了一样,说话也像,举止也像,神态也像....”
我心里悚然一惊。我还以为自己扮小孩子扮得极好,没想到.....
人总把自己想得聪明,把旁人当成什么也不知道。
我一直觉得师公对我关爱照料,可是万万想不到师公心中居然.....
他只是看到了这些吗?还是看到了旁的什么吗?
他依旧没有看我:“巫真也曾对你也特别关注,虽然我和她没有说起过这件事,可是我猜,她和我一样,也是看着你,想起另一个人来。从前只是神似,可是现在越长大,竟然觉得也有几分形似....”
我恨不得马上去找面镜子来照照。
形似?怎么会?我怎么没发现这一世与上一世的相貌越长越相似?
师公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最为纳闷的是,有好些东西,我并没有教过你,你却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而且比我还来的精通。这让我怎么也想不通。”
我讷讷的说:“哪有这样的事……”心里却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太大意了,还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可是现在却处处是破绽。
师公说的是哪一桩?我在心里飞快的盘算,却想不出来到底还有什么地方露出了这么大的马脚。
我抬眼,正好和师公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既深且沉,仿佛深潭。若是丢块石子下去,也许……要过很久,才能听到落水的那一声响。
也有可能,什么动静和回音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