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脸贴过去,按西域礼节做最后的告别。
耳鬓厮磨的瞬间,有泪水终于无法控制的滑落。她带着手套的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穿透了丝绸掐入他的血肉,泪水从喉咙里倒灌而入,苦涩而炽热。
“等着我。”她听到西泽尔在耳边开口,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一定会等着你的,哥哥。”阿黛尔轻声回答,她看了一眼远处默默伫立的东方公主,嘱咐,“我走了后,你要对纯公主好一些——她也是和亲嫁过来的公主,和我一模一样。”
西泽尔的脸色微微一变,最终却是无言颔首。
“愿神保佑你,哥哥。”她缓缓松开了手,在苏娅嬷嬷的扶持之下踏上了马车,最后一次从面纱后回顾他的脸,轻声,“我永远爱你。”
最后那句话仿佛有某种魔力,让西泽尔苍白的脸上忽然泛起一种奇异的容光来。他不顾礼节地拉住了即将关闭的车门,探身进去,握着妹妹的手长久凝视,丝毫不顾周围的侍从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等着我。”他再次低声,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
她无言点头,眼里的泪水如同珍珠一样连串落下,哽咽却无声。
西泽尔沉默着,长久地凝望唯一的妹妹,手指上缠绕着她黄金一样的长发——传说无名指的血脉通向心脏,那一缕金发就在他手指上环绕,成为一个小小的纯金指环。
西泽尔低头,亲吻那一只金色的指环,然后抬头看她,眼神深沉:
“等着我,阿黛尔。”
“没有人可以分开我们——父王不能,死亡也不能。”
他跳下马车,大步的离开,再也不回一次头,手指上缠绕着那一缕割断的金发。
阿黛尔坐在马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巍峨森冷的宫殿阴影里,直到车门关上。苏娅嬷嬷无声地坐到她身旁,重新整理她被拨乱的面纱,让那些密密麻麻的珍珠垂落下来遮住她的视线。她绞着手指,全身颤栗,竭力不让自己在这样喜庆欢乐的日子里哭泣。
“您可以哭出声音来,公主,”嬷嬷低声,轻轻抚摩她的肩膀,“按照东陆的风俗,女子离开亲人出嫁的时候是应该哭泣的——哭吧,没有人会因此指责你。”
阿黛尔一颤,再也无法克制地将脸埋在了掌心里,失声哭泣。
马车辚辚的走过街道,周围的欢呼声排山倒海而来,礼炮声连绵轰鸣,礼堂敲响了十二响钟声,无数的玫瑰花瓣被洒落下来,在风中飞舞着,宛如织成了一件花的嫁纱。
苏娅嬷嬷轻轻拍着公主的后背,宛如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的低声叹息——她知道在又一次被迫分离的瞬间,这一对可怜的孩子的心都碎裂了。她转头,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神庙——那里依稀还有一个影子,正一路狂奔上了高楼,远远地望着这一驾即将去往异国他乡的马车,仿佛在风里呼唤着某个名字。
那个孤独的剪影,在漫天飞扬的玫瑰花瓣里,仿佛刀刻一样的刺眼。
“多么奇怪呀!”她默默地想,觉得眼角也有点湿润,“为什么在某些时候,我竟觉得西泽尔殿下也是真的爱公主的呢?——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魔鬼的孩子!魔鬼的孩子!”
万众欢腾的喧嚣里,忽然传来低低的咒骂声。无数狂欢的人群追着华丽的车队,不停地抛洒玫瑰花瓣和七色纸——其中混杂着一个潦倒痴呆的妇人,歪戴着睡帽,踉跄地跟在马车后,一路喃喃,不时仰头看天,玻璃珠子一样的蓝色眼球滚动着。
“神啊,魔鬼的孩子来了……大胤就要大祸临头了!”
三、花之尸骸
从西域的翡冷翠到东西方交界处的晋国,用了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送亲的车队穿过了远东晋国,再前行了三日,渡过奔腾的湄澜江,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龙首原。
龙首原位于东陆通向西域的必经之地,战略要冲,多年来发生过无数惨烈的恶战。然而自从十年前胤国大败越国大军于此,越国王室递上降表称臣,龙首原以南三千里便纳入了大胤的版图,多年来再无战争。
正是初春三月的时节,细雨蒙蒙地下着,平原寂静,繁花盛开。远处村庄掩映,整个天地间仿佛笼罩着缥缈不定的轻纱,一切都显得绰约而轻盈,色彩明丽。
道旁荠菜青青,苜蓿刚抽出嫩芽,赤胆花绽出花蕊,在雨中娇嫩欲滴。
带着斗笠的女子成群结队地在原野上游荡,弯腰采摘着鲜嫩的野菜,臂上竹编的小提篮里已然青青一握。雨水湿润了村妇们的发梢,乌黑的长发贴在红润的脸上,更加显出春日欣欣向荣的气息来。丰丽的女子们一边采摘,一边轻唱着东陆的歌谣,轻缓悠长,语调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