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泓点头:“从前不曾来过这样的地方,今日带她们来玩一玩。”
他撒起谎来,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然不怕将杨幺儿认作自己的妹妹招来麻烦。
那几人一听,果真是孟泓带了家中姊妹来,登时便消了心思。
谁不知道孟泓家中姊妹,个个性情都不好。前头二房嫁出去那个大姑娘,拈酸吃醋乃是一流,后头的二姑娘,还因怪异癖好遭退了亲。大房的独女,也就是孟泓的亲妹妹,更是跋扈,整日如男子一般狎玩伎人……
这孟家上下,仅一个孟泓拿得出手罢了。
见众人散去不再挡路,孟泓方才自如地引着杨幺儿往里走。
他的目光落在杨幺儿身上,发觉这位新后实在少言寡语,不管旁人说什么,她都只管听着,且叫人察觉不出敷衍之意。
面对这样的人物,倒是令张嘴说话的人,产生了更强烈的说话的欲望,恨不得什么都说给她听才好。
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
孟泓心想。
进到道观内,便见道童,还有道姑。
道姑上前来引女眷,道童则走一旁去引孟泓。
“姑娘是来吃秋日宴的吗?”道姑躬身问道。
“是。”应话的是孟萱。
“姑娘若是不愿被人打搅,可以坐在屋子里,开了窗户,瞧着外面风景,一边用食物。”
“若是如此,那有什么意思?吃宴,自然是要多人混在一处的。”孟萱打断了她,说罢,孟萱还有些心虚,她回头望了望杨幺儿。
杨幺儿还是没说话。
孟萱便当她是默认了。
孟萱心中揪着的那口气缓缓疏散开,她心道,这位新后光是站在那里,都叫人生出不敢冒犯的感觉来,真叫人好奇那帷帽之下,她有一张怎样的面容,一双怎样的眼睛……
道姑点头,便引着她们跟上了前头的道童。
转眼便入了一处院子。
这院子占地广阔,院内种了许多树木,树上挂着无数道家符纸,树下有灰衣道姑奏乐鸣钟,瞧着倒像是在进行什么道场法事。
这也是杨幺儿头一回见。
她的目光流转,从场内筵席,瞧到了道姑的身上,又从道姑身上,瞧到了那棵棵大树上。
“姑娘想去瞧瞧?”刘嬷嬷问。
杨幺儿拔腿朝大树走去,她好奇地仰头去看树上挂着的符纸,孟萱在一边道:“这里头的符纸,要么是求功名的,要么是求桃花的。没什么稀奇。”
说话间,杨幺儿已经走近了。
那几个道姑纷纷朝她屈身行礼,原先领路的那个道姑跟上来,笑道:“这棵树与别的都不一样,数百年前山上突降天火,直直落下,点燃了这棵树,当时树下有一位秀才,那秀才以为命要绝矣,仓皇逃窜。谁知道不久,他便做了那一年的状元。放榜那日,枯树又生新芽。众人便道,此处得文昌星君庇佑,奉以为尊。”
道姑话音落下。
忽来一阵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树上悬挂的符纸、丝带,竟是飞舞起来,杨幺儿站在树下,倒如同被它们裹起来了一样。
众人不由都朝这边看来。
见她赤色长裙被风吹动,连帽纱也跟着飘飘扬扬,隐约露出一点雪白的脖颈。
有人喃喃道:“留仙裙,留仙裙……当留仙。”
院中有主间、次间、梢间,都隔作丹房。
为免打搅,主间丹房内,萧正廷与青一道长对坐。
青一道长突地盯着窗外笑道:“今日道观承辉,来了位贵人,树木有灵,这观中老树竟是活了过来,也知晓去亲近贵人……”
萧正廷原以为他在说自己,但听话中的意思又不大像。
萧正廷转过身子,扭头朝窗外看去。
便见那棵百年老树树叶沙沙,符纸丝带飘舞,绕树下女子而走。
萧正廷原本微眯的眼,刹那睁大了。
不知觉间,手边的酒水都被他打翻了。
青一道长见状,忙叫来道童:“快去取帕子来。”
说罢,青一道长又问:“越王殿下可要换一身衣裳?”
萧正廷低头看了看,衣摆都叫水浸湿了。倒是没什么妨碍。但萧正廷惯于在人前展示好的一面,又哪里能容忍这点脏污?他起身,跟随道童出去。
待他走过屏风,跨过两道门,来到院中,树下已经不见人影了。
萧正廷驻足,盯着那棵树看了会儿。
看着看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究竟是缘分太过浅薄,还是过于深厚?回回他都能见着她。从宫里到宫外,都没落下。但每一回,少女都如蜻蜓点水般,从他心上飞快地掠过,在他眼底也就只来得及留下一抹残影。
道童见他不往前走了,不由讷讷出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