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1663)
仿佛命中注定,茫然中他停下脚步一抬头,就看到了城外远处山崖上的瀛园,门前两点亮光,仿佛有人在松树上挂了灯笼。
长安都不在了,还有谁在上面办宴会?
他来到崖上。
如今的瀛园,早已不是当初繁华热闹彻夜笙歌的瀛园,没了长安,它也没了灵魂。月光下四处一片暗沉,独观潮厅还亮着灯,这般寂寥,倒让陈若霖一时有些不习惯。
“……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他走向观潮厅,还未靠近,便听见女子婉转凄怆的唱腔,于夜色悱恻缠绵,动人肺腑。
观潮厅大门并未关,他来到门前便见殿中一女子穿着大红嫁衣,一手执剑一手拿杯,在殿中兜兜转转若哭若笑,时而舞剑时而唱戏时而饮酒,状若疯癫。
殿中东面靠墙供着长安的牌位,殿外南面的月台上则插满了招魂幡,两盏招魂灯在松枝下随风轻转。
陈若霖站在门前看了一会儿,见薛红药似乎没发现他,就步入厅中。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薛红药舞着剑一个转身,终是看到了陈若霖,她似有几分醉意,身形不太稳,骤停之下还踉跄了一小步。
陈若霖看着她颊上多出来的那条与长安相似的伤疤,眸色沉了沉,负着双手问:“园中为何如此冷清?人呢?”
“走了。”薛红药仰头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
“那你为何不走?”
“我在等你。”
“等我?等我作甚?”
“杀你!”薛红药将酒杯往地上狠狠一掷,柳眉倒竖地指着他骂道“我人微言轻留不住她,你贵为一州藩王,难道也留不住她?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她,还占了她的身子,到头来却又放她回去送死!我杀了你这好色薄情的狗男人!”她怒斥一声,真的挥剑向他杀来。
陈若霖哪里把她这点花拳绣腿放在眼里,神情懒散地避着她华而不实的招数,眼睛只看着她脸上那条疤,和她身上的嫁衣。
她穿的是长安的嫁衣。
他甚至还在她行动间闻到了一股暗香,很熟悉。
这种熟悉让他内心躁动起来,耐心顷刻耗尽,他在闪避间忽然伸手擒住了薛红药的手腕,一振,就把她手中的剑振脱了开去,哐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薛红药的手腕被他捏得堪堪欲碎。
“为什么穿她的嫁衣?为什么模仿她的样子?”陈若霖质问。
薛红药红着眼眶恨恨地瞪着她,转瞬间却又流下泪来,道:“我恨你这个臭男人!可是,她回京前曾说,再回来,就会嫁给你,永远留在福州了。她再也回不来了。听说人死时心中若有未竟的心愿,就会变成执念,所以我想,嫁给你会不会变成她的执念?我愿意放弃我这具肉身成全她,让她借我的身体还魂。从得知她的死讯我就在这里为她招魂,招了整整两个月了,可她一直没来,她为什么不来?就算盛京与榕城路途遥远,两个月时间,她也该来了啊……”
薛红药说着说着泣不成声,陈若霖一放手,她就瘫倒在地。
“借你的身体还魂?”陈若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娇弱女子,似乎被她这种说法引起了兴趣,蹲下身子道:“那或许要你死了才可以。”
薛红药抬起泪眼看他,问:“真的吗?”
“或许。你想试试吗?”陈若霖兴致勃勃。
“那你别动刀,身体上有致命伤,她纵魂魄附体,怕也活不过来。”薛红药道。
“好,不动刀。”陈若霖伸手,慢慢掐住她的脖子。
“等一下。”薛红药忽然揪住他衣襟。
“怎么,你还有遗言?”陈若霖问。
“遗言没有,遗愿有一个。若是她活不过来,你答应我,一定要打到盛京去,杀了慕容泓那个狗皇帝,为她报仇!”薛红药愤恨道。
“好,我答应你。”陈若霖应得干脆。
薛红药就放了手。
陈若霖掐着那细嫩的脖子,五指慢慢收拢。
薛红药的脸因为充血而涨红,但没挣扎,只睁着一双泪水未干的眸子看着他,始终看着他。
“回来,长安,回来。”陈若霖用力地掐着她,却又控制好力度不至于大得掐断她的脖子。
薛红药喉中渐渐发出窒息的“呃呃”声,目光已经无法集中焦距,但依然看着陈若霖的方向。
“回来!我命令你回来!回不来了!”陈若霖猛地将快要断气的薛红药往地上一掷,暴怒地在厅中来回徘徊。
“怎么会死呢?你怎么可能会死呢?以你的心智,还有我做你靠山,你怎么可能会死在盛京!”陈若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心中业火熊熊,直欲毁天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