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1481)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长安再回头,已经看不见千岁府了。
淡淡星辉从长空洒落,海面以粼粼银光相迎。单调桨声里,舟在画中游。
长安仰头看了会儿星星,抬手抽下发簪散开发髻,暂时放空头脑,迎着清爽的海风长长地舒了口气。
“束胸也可一并解了,回去之前,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尽可做你自己。”陈若霖在她对面道。
“说的也是。”长安手落在腰带上。
陈若霖目光落在她手上。
“当我傻?”长安抬手将手中银簪扔在他脸上,笑骂“色鬼!”
“色鬼?这骂法倒是新奇。不过慎用,小心我让自己名副其实。”陈若霖腾出一手捡起她的簪子,问“这算是定情信物么?我收下了。”
长安不理他,侧过头以手作梳,迎着风梳理自己那一头柔软蓬松的长发。
从陈若霖这个角度看去,女人清丽而稍带棱角的侧面尽收眼底,两只白白的小手在黑发间来往穿梭,恰似两尾灵活的小鱼在深蓝的波浪中追逐嬉戏。
“你再这般勾引我,我便要控制不住了。”他忽然道。
长安梳理头发的动作一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如何控制不住?有反应了?觉着热吗?要不要给你降降温?嗯?”她一手垂到舟舷外,一边问一边撩海水泼他。
陈若霖大笑。相处越久便越不后悔选择她,毕竟美丽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却是万中无一。
两人笑闹一阵,长安便半躺半靠在舟舷上,低声吟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毂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听你此言,倒似年事已高壮志不再,堪破红尘意欲归隐。”陈若霖道。
“纵有此意,天下之大,何处可供我归隐啊?”长安想了想,忽坐起身问陈若霖“你曾说你有夷人朋友,那你可曾想过要去他们的故乡看上一看?许是,与我们这边不同。”
“不曾想过,不感兴趣。”陈若霖侧首看向别处。
长安敏锐地察觉他的回避之意,嘴角扬起笑弧:“莫不是怕遇见你母亲?”
“纵然遇见,她也不可能会认得我。即便认得,我对她也无亏欠,我为何要怕?”陈若霖回过头来,看着她问。
“那你为何不想去?”长安问。
“脚下这片土地尚且未能全部为我所占领,我又为何要不远万里去觊觎旁人的领地?”
长安不说话了。
“你想去?”陈若霖问她。
“嗯。”
“那等我们回到榕城,你先着手学夷语吧,待你学会了,我再考虑是不是陪你一同去看看。”陈若霖道。
夷语?长安在夷人一条街上听过那些歪果仁说话,发音和英语大同小异,以她残存的对英语的记忆来看,和他们日常交流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她笑了笑,侧过脸,发现不远处一条大船正在靠近。
登上大船,陈若霖问长安:“你晕船吗?”
长安在江河湖泊中乘船是不晕的,但外海毕竟不同于内河,于是她保守道:“不好说。”
事实证明,长安的这个回答可以说是相当明智了。船行到后半夜,颠簸忽然加剧,幅度大到睡在床上的长安都被颠得滚了下来。
她晕头转向地爬起身来,发觉整个船体都在剧烈摇晃,人根本站立不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随手从地上捞起一个四处乱滚的罐子便吐了起来。
傍晚她喝多了酒,胃口不算好,上船后晚饭根本没吃什么,此刻能吐的不过是些酸水而已。她也是此时才知道陈若霖这个男人心能细到什么程度,这个罐子,还有绑在床脚装着清水的竹筒都是他后拿进来的。
长安东倒西歪地吐完了,正抱着床脚扒竹筒的盖子准备漱口呢,耳边传来敲门声。
“安安,吐完了没有?”门外传来陈若霖带笑的声音。
长安嘴里含着水,懒得理他。
“要不要出来看地狱?”陈若霖又问。
过了片刻,长安起身,扶墙过去开了门,把着门框问他:“怎么回事?遇着风暴了?”
“是啊。” 陈若霖在回答她的时候脸上表情居然还挺愉悦的,“要去甲板上见识一下吗?”
长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陈若霖顺势搂过她的身子,拥着她往狭窄的过道里走。
船舱内所有盛放蜡烛的容器都是铜制的镂空圆球形,确保晃动再剧烈蜡烛也不会掉出来引发火灾。但在船体如此剧烈的晃动下,所有壁灯十灭七八,船舱内光线十分昏暗。
陈若霖熟门熟路,在视线不清脚下也不稳的情况下带着长安一路走到通往甲板的窄梯处都未让长安磕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