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暖风来(11)
徐建昆说不下去了,因为一想到这个家的未来,他就觉得老迈的肩膀赫然又沉下去半截。
难啊……
人活着,实属不易。
长安放下钵碗,肿的不能看的眼睛里逸出些许复杂的情绪,她静默了一会儿,低声恳求说:“徐爷爷,明天安葬了父母,我想带着宁宁去他们离世的地方上柱香。”
徐建昆想了想,点头,“行,爷爷陪你们去。”
长安看看墙上的黑白挂钟,站起身来,说:“我去找找宁宁。”
“去吧,这儿有我呢。”徐建昆摆摆手。
五月的夜晚还带着一丝微寒,一阵冷风chuī来,头顶的树叶扑簌作响,树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长安抱着双臂,低头,缓慢地走在路上。
这条路,伴随了她十八年的时光,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条通向幸福的道路。可一瞬间的变故,却把一个完整的家庭摧毁殆尽。
“安安,照顾好弟弟,多让让他。”忽然,远方传来妈妈慈爱的叮咛。
树影婆娑,浮现出妈妈秀美的容颜。
长安狂喜到颤抖,脚步踉跄地跑向那片影子,“妈——”
指缝间掠过的是夜晚的凉风,熟悉的影像一闪而逝,她惶急寻找,一偏头,又看到笑嘻嘻的长道廉。
他走过来搭着她的肩膀,眼神祈求地看着她,“安安,你站哪队?”
长安的嘴唇急速地抖动,她想说,我站你这队,站你这队!爸爸,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和妈妈能回来!回到我和弟弟身边!
爸爸,爸爸!
可任凭她如何夸张地用力,喉咙却连一个最简单的音节也喊不出来。
耳畔却传来阵阵熟悉的笑声。
一家人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长安突然大叫一声,发疯般向前跑去。
可没跑几步,她就和前方一簇黑乎乎的人影撞在一起。
视线完全被泪水糊住,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手肘处一阵被挤压的痛感令她感到不适和紧张,她下意识想躲,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惊痛压抑的呼唤,“长安——”
第七章 你变了
温子墨。
憧憧树影下蓝衫黑裤,眼眸黑亮的少年,正是温子墨。
“你还好吗?”来前,温子墨打了许久的腹稿,就想着见到长安时该怎么开口。可真正见到了,却问了一个再傻不过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好。
两人目光相遇,他尴尬地抿住嘴唇。
长安垂下眼帘,轻轻挣脱他的手,后退一小步。
“嗯。”
温子墨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弹回的手掌一起坠落到谷底,他蜷了下手指,低声说:“我在附近遇见长宁,看时间太晚,就送他回来。”
长安这时才发现温子墨身后的长宁。
她的弟弟,和她一样穿着白色的孝服,手臂上戴着刺眼的黑纱。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隐去。
“谢谢你,温子墨。”长安礼貌道谢后,上前拉起长宁的手腕,说:“回家了,宁宁,爸妈还在等我们。”
耷拉着脑袋的长宁被长安扯着走了几步,想起什么,猛地转头,冲着站在原地的温子墨喊道:“你快回去吧,温子墨,挺晚了。”
温子墨朝他挥挥手,目送两姐弟走远,才步履缓慢地离开。
三栋路口,已经能够看到单元门前那一排排用绳子绑着的吊唁花圈。
花圈上的金银线在夜色中闪闪发光,风一chuī,长长的挽带竟像是活过来似的,看起来很是魔性。
长安越走越慢,最后,她放开长宁的手腕,停下脚步。
“你刚才去哪儿了?”
长宁嘴唇微张,眼神里有一丝愕然,“啊?”
“我问你刚才去哪儿了?”长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慢而又严肃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
长宁愣了愣,稚嫩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面前的长安,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都与他熟悉的长安大相径庭。
明明是之前那副憔悴沉默的样子,声音也哑到耳不忍闻,可就是那样的目光,那样的眼神多盯了他几秒,说出的话里就似带了令人无法轻视的铿锵权威。
长宁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心跳也快了许多。他垂下眼睑,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就是走……随便走了走。”
“在附近?”
“嗯。”
“一个人?”
“嗯。”
“你认识温子墨?”
“……”长宁觉得舌头发gān,后脑勺发麻。
当他的视线撞上长安那dòng悉一切的漆黑眼眸之后,心底的慌乱和无措迅速被愧疚所替代。
对长安,他是心服口服,“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那点把戏,完全糊弄不了这个世界上最最聪明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