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罗家除了罗慎远,谁也说不清楚罗家究竟有多少暗哨,都在哪里。他现在位高权重,不得不小心。
于是暗哨便将两人两人对话的内容,一句一句地告诉了他。
罗慎远听后一直沉默,他诡异的沉默让面前等着的暗哨额头上冷汗淋淋,腿脚发软。大人的手段见识得太多了,现在看到他这个神情就怕。
罗慎远只是挥手放了他离开,然后他还是静静地坐着,最后他站起身往嘉树堂走去。
内室透出明亮暖黄的烛光,玳瑁等几个丫头在比赛打络子,屋内传来阵阵欢笑声。丫头们的手都巧得很,面前放着个六格攒盒,里头是各色的丝线,琉璃珠子。罗宜宁手也很巧,她几下就能打出一个蝴蝶络子,用了蓝紫二色,精巧漂亮极了。
玳瑁一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看得两眼放光,恨不得抢过来:“太太,您这是怎么打的?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像真的要飞起来了似的。”
“这有什么难的。”她又挑出两色丝线教丫头打络子,嘴角带着淡淡的浅笑,“来,你看着我打就会了。”
珍珠说:“太太,您纵着她们玩吧!明天就是三十了,您要用的衣裳还没有烘干,要烧的符纸还没有准备……”
“玩一会儿也不打紧。”罗宜宁低头教玳瑁打络子,这时候罗慎远突然回来了,屋子里的丫头俱都屈身行礼,齐声地请安。
罗宜宁才放下手里的络子,去帮他解斗篷:“你回来了?宫中究竟是什么急事,你现在才回来。”
丫头们便得了罗慎远的眼神,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出去。屋内一时就静了,只有秋娘还扶着宝哥儿站在罗汉床上,宝哥儿还拿着为娘刚打好的络子,小腿一蹬一蹬的很神气。
罗慎远没有回答,冰冷地道:“出去。”
秋娘吓了一跳,抱起宝哥儿,得了罗宜宁的点头才出去。
罗宜宁心道他应该是知道陆嘉学过来的事,拉他坐下来,她站在他面前说:“陆嘉学今日来过了。”
罗慎远突然笑起来,缓缓地摸她的脸:“我知道,瞧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哪里是紧张了,这不是怕你误会么!”罗宜宁觉得他的手指头冰凉得很,竟让她一阵战栗,冬天哪有不冷的!知道他不喜欢她见陆嘉学,她就格外注意这个,免得他不舒服。“我本来想避开他的,但是还是避不了,就说了几句话……对了,我跟你商量一声,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家里要不要请个菩萨什么的?保家宅平安。”
“随你。”罗慎远依旧是笑着。
罗宜宁见他没有计较,才松了口气。“那就请一个吧!我今天打了许多络子,可以给宝哥儿挂在帐上,等他抓着玩,你看看好不好看。”
她去那那些放在小几上的络子了。
在她转身之后,罗慎远微笑的表情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他已经了解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倒背如流,所以其实她说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罗慎远看着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地发抖。
曾经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不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还是间接的死。他觉得始终有一根弦崩在背后逼着他,往前走,自从徐渭死了,自从她不见之后。他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在意是非曲直,黑白颠倒。当然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他,多年前有个丫头把他激怒了,他就嗜血地用恶犬算计活活咬死了她,跪在罗老太太面前时依旧冷漠不驯。
他把那些猜忌和不信任说给罗老太太听,然后罗老太太给了他一个巴掌。啪!那种凌厉的声音,他现在都记得。
他甚至想到了多年之后的史书会怎么写他——罗慎远,为虎作伥,位高权重,一代佞臣。
这些他其实都可以不在意。真的,都不在意。
罗宜宁不知道,其实在她不见的那一年里,他梦到最多的是当年孙从婉对他说的话。那是在一个黑夜里,他让下人给了孙从婉姜茶祛寒,因此回忆里都是姜茶的味道——后来他就特别的不喜欢。
她的声音因为绝望、崩溃而尖利:“你这种心肠歹毒的人,以后肯定会遭报应的。早晚有一天……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任孙从婉捶打她的胸膛,身影巍然不动,淡然地告诉她:“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是一个混蛋,你不要喜欢我就好。”
后来孙从婉走了,他突然就狂怒地扫落了书案上的折子,因为得不到的渴求和被诅咒的暴戾。总有一天是要有报应的……这么的为人,这么的嗜血和算计,总会有报应的。
他甚至也有这种直觉。
“罗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