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开言落笔的手一顿,凝神细思,这才领悟到卫嬷嬷的言下之意。
或许,霜华遍染鬓发的卫嬷嬷不似表面那般凶恶,她用深宫行走多年的资历,在告诉谢开言一些道理:有些东西唾手可得,不尝试着放软和些,怎么能轻松舀到?
只是卫嬷嬷讳莫如深,并没有点明哪些东西就是她谢开言本来拥有的;即使谢开言根据阿曼临死之前说的秘密,推测到一丝端倪,可她仍然不愿轻轻伸出手,将一份遗落的东西拾起。
那就是感情。
她想着,既然已经忘记了过去,前缘于她,再无纠葛。
谢开言端坐如斯,微微倾斜身子,长臂勾芡,细致地作了一幅画。
内侍将画卷捧给齐昭容观摩。
画卷上,淡雅秀丽之风迎面扑来,令人眼前一亮。花前月下立着两道身影,左侧女子妆容华美,紧扣婆娑树影后的玄衣广袖,眉目间流淌着一股温情。树后的男人看不清相貌,但从繁复缀饰的章纹、及地垂落的飞龙纁带来看,当是太子装束无疑。
一对璧人执手相看,融情入景,无声斐然。
画中女子形似齐昭容,能与储君依偎相对,可见受恩宠不少。
齐昭容抿唇溢出一丝愉悦的笑容:“你倒是个聪明的人儿,知道画一幅美图讨得本宫欢心。”她扬扬手,唤画师将卷轴装裱起来,软着腰身倒在一旁美人榻上,以皓腕支头,斜斜瞥着谢开言。
其余画师退到宫柱之后,待命不去。
谢开言如常静立。
齐昭容懒懒道:“听说你是卓府的丫鬟?又去了文馆做帮工?”
谢开言应是。
“一心怎可两用?”
谢开言道:“负债在身,不得已多寻出路。”
齐昭容呵呵轻笑:“来本宫这里做下人如何?瞧你如此聪明伶俐,应该能讨得不少赏银。”
谢开言想了想,答道:“一心不侍二主,承蒙娘娘错爱,实在不能接受。”
齐昭容看着她岿然不动的面容,暗地咬了咬牙。
“听说你来自关外连城镇?”
“是。”
齐昭容遽然又冷了声音:“既是从关外而来,属于乡野之民,怎可大胆妄为,刺杀本朝贵族卓公子?”
谢开言抬起眼睛,看着美人榻上的齐昭容,心底转过数念。她为了护住连城镇子民,刺了卓王孙两剑,整座城池的骑兵都知道这件事。然而回程之中,花双蝶爬上她坐的副车,对着她殷殷说道,大意是公子不追究往事,责令所有人三缄其口,不得透露任何点滴过去。
卓王孙的马车从卓府正门驶进,从此消匿了身形,连谢开言也不知道他的伤是否痊愈,因为她只能在北街和后院活动,去不了其余地方。
眼下,这个齐昭容似乎对连城往事了然于胸,就等着她回答,好兴师问罪。
谢开言答道:“内中有些曲折不便对娘娘细说。”
齐昭容冷冷地一扬眉,道:“卓公子与夫人心怀宽厚,对本宫宣称不愿与你这粗劣丫头计较,只是当朝刑律不可偏废,本宫已与掖庭交付过,责令官丞过问此事。”
谢开言冷冷道:“娘娘又有逾矩之举,简直视华朝律法如无物。”
齐昭容一下子坐起腰身,柳眉倒竖,喝道:“本宫如何逾矩,难道管你不得?”
谢开言垂袖而立,容颜冷清。“我是卓府仆从,签书立约,当属卓府发落。主母与公子没有令示,我便一一还清贷金,再待清白离去。即使娘娘要管,也得将我送到县丞跟前,开堂公审,如何能私自交付内廷,定我一个不清不白的罪名?”
“你倒是牙尖嘴利!”齐昭容冷冷笑着,“今天本宫要治你的罪,看谁能阻挡本宫!”
窗外日影西沉,突然听得殿前侍卫推开门来,轻唤道:“娘娘……”
齐昭容还未应答,远处又传来内侍一声悠长呼唤:“殿下回宫,昭明殿警跸,昭容前来接驾——!”
☆、61扬抑
齐昭容的明眸沉了沉,看向阶下垂袖伫立的谢开言。那人的衣襟都未拂动下,静得像是一滴水。她回头匆匆对霜玉使了眼色,提裙迈过门槛,一阵风地朝着白玉砖街迎去。
霜玉喝令十名画师从偏门退出。
谢开言背负画具,踏下昭明宫石阶,落在队列之后。一行人为回避圣驾,远远等在了朱红院墙之前,一字排开,微微垂首。五丈开外是警跸队侍卫,当街而立,透过他们才能看到一道修长身影逐步而来。
叶沉渊着玄衣,缀朱纬,束白玉绅带,未及换下礼服便出现在街前。他的紫冠、衣袍披挂着一层夕彩,一轮红日坠落西边,风吹过来,拂动他的广袖及长发,他就像是从霞光中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