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来临,冬青树不减绿意,久违的雨水终于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宅院屋檐下,摆起了茶具与泥炉,雨帘挂在空中,遮挡了乌云沉意。
朱佑成抬头看天,淡淡一叹:“你可知道,我们并未输。”
小朱安然斟茶,动作从不慌乱。“下雨就预示着海潮来临,一旦起风暴,华朝那边的信使就能登上岛来,我们的身份又能瞒到几时?太上皇每次观潮,谢家村必随侍,想必通传过我们的来历。谢家村不识我们,太上皇未必是昏的,他留我们,大概是不想乱了岛上不杀生的规矩。”
朱佑成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一桩事。”
小朱奉茶:“依父亲的意思,还有其他的安排?”
朱佑成站起身来,背手看向沉沉雨幕,说道:“十五年前,先皇囫囵判处闵家弹劾案,斩了一批老臣,我那时便看出华朝吏治混乱,势必会影响后代。我怕落得和闵家公一样的下场,先发制人,安插了一些朱家寨的子弟去紧要人物身边,希望在日后能助我一臂之力。双双跟着王妃,你去县学读书,结交官家子弟,还有一名两岁女童,被我送到了祁连家,至今无人知道她本名是朱妙儿。”
小朱一怔:“父亲所说的可是祁连雪?”
朱佑成点头:“如今她已做了皇妃,诞下的子嗣,仍是朱家寨血脉,到了适当时候,老一辈的人请她认祖归宗,她还能拒绝么?”
小朱苦笑:“这怕是朱家寨即将倾覆之际,唯一留下的好消息吧。”
“也是隐秘。”
既是隐秘,朱佑成就没打算说出去。眼看秋雨越下越大,乌云盘桓得沉厚,他知道自己的时限也快到头了。
朱佑成在茶水中注入剧毒,向小朱说了最后一句:“生为朱家人,必担身后事,别怨爹爹。”最后从容饮完,坐毙于竹椅中。
小朱将父亲的尸身搬到凉席上放好,盖上了白帕。闵安一直抗拒再见他,他的心底徒留苦涩,却无怨恨。他从老天爷那里多借了快一年的时间,能与闵安团聚,心里已知足。
闵安从海边唤回了钓鱼的温什,带着他一起走回民院。
雨水滴答有声,挂一帘朦胧烟雾,从檐下看,院中的冬青树更加挺拔。
小朱斟了一杯茶,向走进竹门的闵安抬了抬手:“冬青坚韧,涉青阳不增其华,历玄英不减其翠,来年再看,望你记得他。”他当着闵安的面从容喝完茶水,然后起身关上门,再也不见出来。
温什摸进门讨要米果吃,摇晃着小朱的身子没有反应,最后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啊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闵安闻声赶过来,看到小朱安然的面容,眼泪不禁掉下。
她与他的结局,只能如此。
闵安火化了两具尸身,将骨灰撒向海里。
此时风暴已平息,一艘金漆龙舟破开晚云,昂然驶向渡口。
闵安站在岸边杏树下,心想,总算能回华朝了。十二对翠华仪仗先行下船,列在渡口,随后手握朝天镫的侍卫肃清了道路,等待龙舟上的人下来。
宫灯盈盈,照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穿玄衣束白玉绅带,袖口五色章纹随风飞起,彰显了与众不同的地位。
闵安看清了降阶而下的人影,怔忡未动,倒是旁边的温什嚷了句:“爹——扇子——”
他还记得曾应爹爹之请,塞给这人一把扇子。
李培南闻声看过来,破颜一笑:“总算找到你了。”
闵安咬了咬唇,转头就走。李培南唤随从先去岛上庄园向太上皇请安,自己追随闵安而去。
闵安察觉到了身后有人,闷声闷气地问:“你终于舍得来了?是不是又忙着陪哪位小姐去了?”
李培南抓住闵安的手,不放她逃脱,软语说道:“近一年不起海潮,我想来也来不了。宫里的一切事都已处置好,不会再分我心神,你随我回去吧。”
闵安上下打量李培南一眼,问:“按照衣制——你现在是太子?”
李培南笑道:“不是太子,是你夫君。”
“回华朝之后就是太子。”
李培南听出了弦外之音:“不想回去?”
闵安低头道:“在这岛上,你尚且是我一个人的。回去后,宫里规矩多,美人也多,你就不能专心了。”
李培南搂住闵安的身子,轻笑道:“我来一趟岛上,怎能空手而归。我会求得皇爷爷写道手谕,规定我只能娶你一人,将你纳入李家金册,父皇就不能再勉强我再娶了。”
“那你的心意呢?可愿意是这样的?不是被我逼迫的吧?”
李培南吻了吻她的脸:“傻瓜,一个你就足够我费神了。”
闵安摇了摇他的手:“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小时曾见过面,我还对你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