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嘟……咕噜噜……
闵安回来时不禁笑了。
午时,世子府里侍卫过来取药。闵安依照昨天的惯例,将炭火拨小,合着陶罐一起放进密封龛盒里。侍卫提起盒子放在加固的架子上,一路押着马车回到世子府。
重重垂拱门外,烟罗纱裙的婢女林立两列,候着侍卫先进了客厅,再像水流一般行走起来,端银盆、绞手巾、递滤筛子……各行其是。
管家亲自将龛盒打开,提出陶罐,揭开盖子,汤药还冒着热气。他接过滤筛架在青玉碗上,倒出了药水,不多时,客厅就漂浮着一阵淡淡的苦香气。
管家端起金盘,高举平齐于额,将青玉碗递到李培南跟前。
碧透通身的青玉里晃荡着黄稠色的药汁,专治相思之苦,微微泛着亮色。
李培南看到汤药颜色与昨日不同,只稍稍一迟疑,仍然拿起碗一饮而尽。
管家招呼婢女过来递手巾与漱口水,李培南强忍不适,面色如常做完所有事。他按住管家的话头,吩咐道:“母妃忌辰如常举行,不得有误。”
管家抬头看见李培南额上的汗,变了脸色:“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李培南坐回椅子里,强撑着说完第二句:“不准为难闵安。”
管家更是诧异,朝座上看去。李培南抿嘴运气,压制住心肺里的苦痛,却抑制不住喉头的腥腻,一缕黑血随后流出嘴边,滴在了他的礼服衣领上。
管家大惊:“快传军医!”
李培南坐着不动,脸色陡然苍白了不少,额上的汗水涔涔落下,不见擦拭。管家心急火燎地凑近过去,扯着袖口给李培南擦汗,跺脚道:“军医死了么!快抬轿子去搬!”
运药的侍卫见状噗通一声跪在了厅门口:“属下失职!千刀万剐难逃罪责!请管家发落!”
管家却是知道自家公子喝药不要旁人先试的道理,决计不能怪罪到侍卫头上。慌乱中,他记得公子说的第二句话,立刻醒悟了过来,大声唤道:“来人!将闵安请到府里!”
☆、第82章 缓和
李培南之所以会喝下那碗毒药,是因为它由闵安亲手煎沸的。他一连三天见到闵安守着炉火,加水、煎药、拂沫,诸多细处从未假手于别人,由此他推断,如果能在罐里下毒,想必也是闵安极为信任的人。既然闵安信任那人,他又何必拂了闵安的面子,所以径直拿起药碗就喝了下去。
世子府里常备军医,免除了李培南的后顾之忧。所耐军医来得快,验查药渣得出毒源,火速配置好了解药,交付给管家。
侍卫扶着李培南回到寝居,管家将解药喂进李培南嘴里,忙出一头汗,回头问:“闵安人呢?怎会来得这样慢!”
侍卫扣手回答:“小相公听说毒药是砒霜,故意寻了个借口支开我,从后门逃走了。”
管家抬手擦擦汗,站在槅门前半晌没说话,回过神后才愠怒道:“世子府又不会动他一根汗毛,他跑个什么?再派一队人出去找找,一定要将他请回来!”
管家摒弃众人,将两重帐幔放下,遮住了床阁里的光景。他走到床前,细心查看了一下李培南的睡容,见他脸色苍白两唇青乌,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不由得长叹:“我的爷呐,您为了小相公可是下足了血本。”
李培南阖着的眼皮轻轻一掀,露出一片清明目光,与周身灰颓颜色大不相同。管家早就明白自家公子喝药病倒真正的缘由,此时骤然对上了一双精干的眸子,他也未表现出极大的震惊。“爷的心思我都懂,我这就去门外候着小相公来。”
李培南摆摆手,管家躬身后退,当真站在了世子府大门外。
不多久,闵安匆匆走来。他穿着雪袍及罩衫,周身落得明丽了不少,管家仔细瞧着他的面容,看到他一头清爽的发辫,突然醒悟了过来:这怕是一个女人,所以才能得公子欢心。
管家连忙降阶相迎,还行了个礼。闵安还礼,急着朝门里走,说道:“砒霜确是寻常毒药,药铺里就有。我抓药时不小心,放错了一些材质,害得世子中毒,是我的错,我愿承担一切罪罚。”
管家撩起衣袍下摆,带着闵安走向寝居,殷勤说道:“小相公事多繁杂,难免出错,怨不得你。只要回来府里帮把手,给公子多个照应,那就好。”
闵安话音陡然一转:“可是有一点我很疑惑,烦劳总管大人赐个明白话。我煎药的瓦罐只五口水深浅,误下的砒霜不过半钱,方才听得侍卫大哥说,世子竟已吐血,面相灰颓——难道毒性突然变得霸道了些么?”
半个时辰前,侍卫赶到药铺通传世子府里的情况,引得闵安心一惊,寻思着肯定是煎药的环节出了纰漏。听到侍卫频频说请字,他就知道世子府不会强蛮对他,因此找了个借口先从后门逃走,径直去见了萧宝儿。在他的追问下,萧宝儿吞吞吐吐地说,砒霜是五梅给的,骗她说是泻药,支使她下在药罐里,以此来报五梅受到李培南鞭笞的仇怨。她见药水浅,怕药下下去变得稠浓,又胆怯不过,所以只倒了一点点分量,应该是不足以害死人的。闵安追问分量多少,听到萧宝儿比划,他立刻就明白,即使半钱砒霜撒下去,落进李培南药碗里的分量也不过是三分之一股,决计不会要了李培南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