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飒微微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副《石梅图》上:“蔺啸乃是武将,被喻为梅花屋主,画梅一绝,也算是一代奇才,想来定是颇爱梅才能画出梅之风骨。不过,程大人敬仰蔺啸想来不是单为其画吧?”
程英一愣,见狄飒目光虽是清冷,却没有锐利,随即回道:“下官所敬乃是蔺啸其人,敬其对沥王的衷心。人人都道蔺啸乃是愚忠,可下官却并不这么以为。”
狄飒微微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蔺啸此人并不是徒有武艺的粗人,他志向远大,自幼刻苦读书,尤喜兵法。他生逢乱世,时局不靖,烽火连延,战端四起,他总想廓清天下,这从他很多诗作中不难看到。他难道便不知道左周已是气数已尽?难道便不知周沥王绝非明君?他知道,可他早年落魄时受过周沥王的恩典,再加上周沥王虽是昏聩,可对其却是信任有加,委以重任,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蔺啸心知他一人纵是天纵奇才,可也难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斓,可他还是对周沥王尽忠到了最后。下官敬之,乃其忠义。”
狄飒点头:“程大人乃是性情中人,当年云将军视程大人为亲子,大人对云将军怕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程英一惊,却见狄飒面色淡淡,竟似只是随意而言,他心中惊惧,兀自看着狄飒,额头已经浮出了细汗。
隐在暗处的罄冉也是心漏跳了一拍,本以为狄飒只会怀疑是大哥哥放走了刺客,却不想他竟然连她的身份也猜到了。那么他今日来到底为何?若是恶意,却偏偏独自前来,姿态也不似。若不是恶意,现在又提到爹爹,难道他是想趁此拉拢大哥哥?
“程大人不必紧张,本王也只是随口说说。程大人对云将军的情意本王心中清楚,程大人可以敬仰蔺啸忠义,难不成却不允本王赏识你对云将军这份情意。”
狄飒微微一顿,复又道:“云将军忠心耿耿,当年是本王少不更事……”
他面容闪过隐痛,随即摇头又道:“此事不提也罢,大人乃是云将军调教之人,对朝廷的衷心本王信得过。即便父皇当年在云将军的事上行的错了,本王对大人的衷心却也信心不已,这便是本王当初举荐你的缘由。本王自己也想为当年的事弥补一二,倘若当年本王不是年少,定会劝阻父皇,如今想来……”
程英定定望向狄飒,开始只道他是故意这般说,用意拉拢自己,可眼见他清冷的眸中闪动着清晰可辨的惧悔,程英心生感叹,竟是默默不能言语,眼眶也是一红。
罄冉双手紧握,心中情绪万千,万不想竟会听到这番类似忏悔的话。她紧咬牙关,才忍住不让自己有鲁莽的举动,不让自己嘶吼出声。心头却有一个力量在嘶喊着,为父亲鸣不平。
错了?他竟这般轻飘飘的说错了!将一切都纠结为少不更事!多么可笑,她根本不屑他的忏悔,爹爹也不屑!
“本王今日来,是有件事要求证。”
罄冉胸臆起伏间,却听狄飒再次开口,她忙深吸一口气,安抚着心绪。
“那刺客可是云罄蝶?”狄飒问出,见程英默声不言,轻声一叹又道。
“方才本王说的话对父皇已是大为不敬,但却句句都是本王心底的话。程大人若是不信本王也罢,本王就此告辞。”
程英见他竟果真起身迈步,忙站了起来,冲口而出:“云罄蝶已经死了,王爷难道不知?”
狄飒一惊,猛然回身:“死了?”
“没错,曲东平当年亲自动的手,皇上下的令,王爷……王爷当夜不是也……怎么可能不知道。”程英面露诧异。
狄飒面容骤然一冷,眸中宛有冰雪凝结,半晌才道:“本王当年曾下令谁都不准为难她,曲东平好大的胆子。”
罄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眸,瞪向狄飒,万万不曾想到他当年竟有意放姐姐一条生路。当夜的情景在眼前滑过,清晰如昨。
当时她离得太远,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见姐姐狠狠瞪着狄飒不知吼着什么,后来狄飒便策马而去,接着便是曲东平用利剑刺透了姐姐的心窝。
她回想着,面前不断浮现当夜的残况,不觉间望向狄飒的目光越发锐利,越发复杂。有恨意,有不信,有愤懑……
突然狄飒侧头向馨冉望来,目光清冷,穿过重重书架清楚地落在了罄冉所在之处,罄冉一惊,忙强压下种种情绪迫使自己收回了目光。
狄飒却依旧盯着那处,目光微微闪动。程英一惊,忙上前一步:“不论如何,下官谢王爷当年的一份心意。”
狄飒这才回头,望向小桌,面前浮现方才进屋时桌上的一杯清茶,目有所思。半晌才抬头看向程英,点头道:“本王和云将军仅一面之缘,却不想还是那般情景下。本王敬仰其风采,何况当年本就是本王的过错,大人切莫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