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整堂课我一直在发呆,根本没听进去老师说的一句话,直到梁铮在我旁边坐下叫我的名字,我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他的脸上写满了好奇:“问你啊,你的眼睛怎么肿得跟个鱼泡一样啊?”
其实不只是梁铮一个人对我这个鬼样子表示诧异,早上一路走过来,认识我的人看到我时全都是一个表情,我真后悔没像那年被我妈打了之后一样,戴副墨镜来上课。
正想起我妈,她的电话就来了,我冷不丁地还被吓了一跳,看着手机闪闪灭灭,我心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接。
如果接了,她一听我的声音肯定就能听出端倪来,我正在挣扎着,电话挂断了。
没等一分钟,手机又响了,这样的情况从我读大学以来还是第一次,以往她有什么事情要是我没接到电话,无非也就是补发一条短信而已,这样反常的情况令我在接通电话之前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妈在那头只说了一句话,我捂着嘴,眼泪哗啦哗啦地就下来了。
她说:“快回来,你奶奶不行了。”
我慌慌张张站起来,书本和笔被我不小心弄到地上我也懒得去捡了,梁铮一边帮我整理书本一边冲着我的背影喊:“宋初微,你注意安全啊。”
没有多余的一分力气去说声谢谢,我甚至来不及回宿舍去拿点换洗用品,直接在校门口拦了个的士就往汽车站冲。
因为从小就晕汽车的缘故,我平时极少坐大巴,可是今天我什么都不管了,冲到售票口,口齿不清地买了一张回Z城的车票,距离开车时间还有一刻钟。
这几乎是我所经历过最漫长的十五分钟,坐立难安的我看着手机左上角显示时间的数字岿然不动,一股哭腔涌到了嘴边。
好不容易上车了,检票员开始磨磨蹭蹭清点人数,戴着一根很粗的金项链的司机还很悠闲地看着,换了平时,我肯定会把注意力放在他的金项链上,猜测那是七块钱一米的还是十块钱一米的。
可是今天,我没有这个闲心。
在推迟了五分钟之后,我忍不住了,我终于彻底崩溃了,我冲着他们脱口而出:“求求你们开车吧,我奶奶不行了!”
喊完这句话,我的眼泪潸然落下,整个车厢沉寂了两秒。
两秒之后,汽车发动了。
从Z城汽车站到达市中心医院的路上要经过五个红绿灯,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么倒霉。
第一个是红灯,第二个是红灯,第三个还是红灯……
我坐在后排的位置上,眼泪泛滥成灾,可是止不住,我没有办法止住眼泪。的士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也明白是什么事情了。
他一脚油门踩到底:“小妹,你别哭,我尽力赶。”
但是没有用,第四个路口,依然是红灯。
命运是一列不能回头的列车,在车轮摩擦着铁轨的轰隆声中,我已经看到了一些事情的结局。
到了市医院门口,司机一脚刹车,我从混沌中惊醒,连零钱都懒得让司机找,打开车门直奔住院部。
可是为什么,气喘吁吁爬上五楼之后,在最后一节台阶上,我忽然抬不起脚了……整个下半身好像被灌满了铅,从楼梯间到病房,不过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
可这似乎是我一生中走得最艰难、最缓慢,也最沉重的一段路。
到了病房门口,我看见一群人围着中间那张床,其中有个背影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
那是我妈,她颤抖的背影告诉我,她在哭。
一股血腥的气息从胸腔里往上蹿,蹿到喉咙口,我原本想喊一声“奶奶”,可是牙齿、舌头、嘴唇,所有的发声器官都不由思维控制。
记忆飘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是春节,我还很小,爸爸妈妈奶奶都在,那个时候,命运的冷酷还没有彰显。
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奶奶夹了个饺子给我,我一口咬下去,差点把牙崩掉,妈妈连忙跑过来看我,原来是我咬到了饺子里的硬币。
那个时候,奶奶的脸笑起来就有很多的皱纹了,不过身体还好,所以看上去一团和气。她拿筷子敲着我的碗说,吃到了有硬币的饺子,未来一年都会有好运气。
当时我真的很天真地相信自己是运气好才吃到那个包着硬币的饺子的,真傻啊,若干年后想起来,其实奶奶是特意的啊。
特意把好的给我,尽她所能把最好的给我,哪怕只是一个饺子。
为什么不可以再等一等呢?我趴在床边,把脸埋在充满了消毒药水气味的被单里,我握着那双已经一点一点退去温度的、形如枯木的手,手背上有褐色的老人斑,掌心里有粗糙的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