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祖域被潜藏在内心的那种淡淡的羞耻所击倒了。
旁边有同学叫他的名字:“喂,袁祖域,你怎么了?”
这一声叫唤唤醒了他,他急中生智,装作有东西忘在学校的样子猛拍额头:“哎,你们先走吧,我回去拿东西!”
不等任何人的反应,他急速转身,往学校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也许就像我曾经在雨中狂奔那样的心情吧,只想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地球的尽头,世界的末日……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去,推开门看到一桌还冒着热气的菜和汤,他心虚地喊了一声:“妈。”
母亲脸上一点不悦都没有,只是仿佛从一种冥思的状态里突然抽离了出来:“啊……你回来了,我每隔十分钟就热一次菜,饭还在高压锅里,快点放下书包洗手吃饭吧……”
水龙头哗啦哗啦的水声就像是奔腾在心里的眼泪,袁祖域自嘲地问自己,你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跟个娘们儿似的。
饭桌上母子二人谁也不说话,袁祖域大口大口地扒了两碗饭之后把筷子一扔:“妈,我看书去了。”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妈妈的一句话让他整个人好似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瞬间被一种强烈的屈辱击倒。
“今天下午,我看见你了。”
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大雪了,漫天漫地满世界的白,小时候,也曾经相信过圣诞老人的存在。
平安夜的晚上,也会傻乎乎地在床头摆上一只袜子,怀着期待甜美地睡去,梦里是驾着麋鹿的圣诞老人送来最新款的拼图、模型或者仿真枪。
……
满室寂静里,袁祖域凝视着窗外,思绪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直到母亲下一句话说出来:“妈妈……是不是让你觉得很丢脸?”
灯光里,母亲的眼神充满了谅解。
自父亲去世的那天开始,所有憋在心里的委屈、痛苦、悲伤,加上自责、愧疚,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完全溃堤了。
自以为已经是男子汉的他,终于还是在母亲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去办理退学手续的时候,所有认识他的老师都跑来阻止他,每个人脸上的惋惜和怜悯都不是乔装的,可正是这种同情,更加促使袁祖域下定决心一定要退学。
离开学校之前,一直很喜欢他的班主任把他叫进了办公室,关上门,泡了一杯热茶给他,俨然已经是成年人的待遇。
在班主任的注视中,他轻声说:“老师,还记得我们刚进高中的时候,你要我们每人说一句自己最喜欢的古训,我当时站在讲台上铿锵有力地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我现在这种处境,根本没资格去谈兼济天下,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要加重我妈的负担,她一个人……身体又不好……读书的机会将来还有,但妈妈只有一个。”
同为人母的班主任在听完他这番话之后忍不住湿了眼眶,平稳了一下情绪之后,她微笑着拍拍曾经得意门生的肩膀:“好孩子,一时的分道扬镳未必就是永远的南辕北辙,经历过磨难才会成大器,老师一直相信否极则泰来,加油!”
否极泰来?袁祖域在走出校门之后看着灰蒙蒙的天。
已经否极了,泰何时来?
听完袁祖域叙述的一切之后,我心里对这个人的感觉变得很难以言叙,但无论怎么样,我不会告诉他我发自肺腑地对他产生了怜悯。
他那么火爆的性格,要是听到我把这样的词语用在他身上,说不定一杯冰可乐就从我的头上淋下来了。
像是一种默契的交换,我把脸抬起来对他笑道:“其实……我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呢!”
迷迷糊糊、朦朦胧胧,我终于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顾辞远的手机关机这件事,我似乎也没有上次那么介怀了。
是因为对他的信任加深了?还是袁祖域的故事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没空想那么多。
因为生活中总是充满这样那样难以预计的变故,所以我更希望自己能够豁达一些、宽容一些,甚至是神经大条一些。
小时候,幸福是一件简单的事,长到一定的年龄才明白,其实简单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抱着枕头流口水的我,当然不知道在同一时刻,筠凉和顾辞远的人生里正上演着怎样的戏码。
陈芷晴胸腔里那颗活蹦乱跳的心,在看到从杜寻身后走出来的筠凉时,变得死寂。
之前一直在克制自己的她,忽然之间,开始大笑,那笑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笑着笑着,她提起自己的包,推开杜寻,推开筠凉,踉踉跄跄地就往外走。
夜已经深了,路上没什么行人,在树影与树影之间,陈芷晴摇晃的身体犹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