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个近中秋的日子,头顶的月亮慢慢饱满起来。
许敛宁想,就和今日的月一样,慢慢饱满,也慢慢现出其间苍凉。她觉得一直仰着的脖颈微微有些酸了,便微微低头。
透过红漆柱子、蜿蜒庭廊,仿佛看见稚嫩女孩哭着拉住男子的衣摆,一遍一遍保证不会再伤害弟弟,一遍一遍哀求不要留下自己一个人。那么凄惨,那么无助。明明不是故意伤害别人,明明只是意外,但是没有人相信,于是只好请求宽恕,请求原谅。可是这样的请求却没有被接受。
衣袂下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种悲哀慢慢演化成了无休止的怨恨。
“你在想什么,咬牙切齿的,像要将谁抄家灭门一般。”张惟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一弹她的额,“魂归来兮。”
许敛宁反应过来,却忍不住想笑,挥开他的手道:“抄家灭门不是你才会做的么?”
张惟宜顾自走进她的房间:“你当真高估我了,我最多只能落井下石,将开罪我的从诛三族到灭九族罢了。”
许敛宁也跟在后面:“那些人都舍得走了么?”
“装腔作势了整整一日,还穿得这般拘束富贵,就和上戏台子似的。”张惟宜随手解下了描金玉带,扔在地上,身上的外袍顿时显得松松垮垮。
许敛宁直直看着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你在做什么?”
对方不甚在意、轻描淡写道:“这样舒服些。”抬手一甩,将身上锦绣滚边的紫丝外袍也甩在地上。
许敛宁下意识地想掉头出房间,还没走两步,面前突然横过一只手,将房门合上。她转过身,只觉得最后一点伤感的气氛也被破坏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气恼。
“明日我们去外边走走可好?”张惟宜抬手撑着后面的门框,刻意低下声音,“止有我们俩。”
许敛宁推了推对方撑在自己身侧的手臂,纹丝不动:“好,只是不知明日天气如何?”
“艳阳雨天都各有滋味,也不需强求。”
“……和天殇教的一战也就在这几日了吧?不知现在情形如何了。”
“这些事师父他们会考虑,你我不用费心,还不如多想想我们之间的事。”
许敛宁深吸一口气:“可是天殇教的人武功都不弱,我怕也未必那么容易了结。”
“你若是害怕,到时候就离得我近些。”他笑得微微有几分得意,“我照拂你就是了。”
“你……”她往门上靠了靠,一面挖空心思想话题,“啊,我想起来之前在夜照背上拍了一下,虽然不重,但是用了真力,它没什么吧?”
张惟宜嘴角带笑,慢条斯理道:“哦?我是在奇怪,它那个性子怎么会乖乖趴着不动呢。”言毕,向后退了一步,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慢慢地倒了杯茶:“陪着说了一天废话,嗓子都哑了。”
许敛宁恨不得拿圆脚凳子砸他,没好气道:“那你还不去洗洗睡了?”
他微微笑道:“你便这样急着赶我走?”
许敛宁没说话。
他喝了几口茶,站起身道:“那么我去睡了。”
“我想问你……”许敛宁咬咬牙,还是说下去,“你们人人都尊敬的许师叔……他后来有没有说过什么?”
张惟宜垂下眼,轻声道:“我听过一个故事,就怕你不愿听我说完。”
许敛宁板着脸道:“你坐下来慢慢说,我今日想听了。”
他旋身坐下,抬手又倒了杯茶,却只是端着杯子:“我是听一个喝醉的人说的。他说他有一位红颜知己,两人挚情深厚,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可是爹娘却为他定了亲。那位姑娘是一派之主,心高气傲,知道他心中有所牵挂,便提出解除婚约。他感激对方谅解,对她更是毫无防范,却不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许敛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只听他又继续道:“那位姑娘最是高傲,气不过明定的夫君舍她而在意了别人,便在酒中下了药。结果两人便……咳,那女子当夜便珠胎暗结了。”
她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也没太在意:“……然后呢?”
“他当时并不知道,心中悔恨,找到心上人坦白。对方虽然伤心,却也没怪他,甚至甘愿屈居侧室。可是那位姑娘却告诉他们,她不愿要一个眼中完全没有自己的夫君,于是就承诺劝两方父母退婚。”当时三妻四妾本属平常,何况这也是没有法子,“可是最后,那位姑娘当场反悔,反而说出他们之前的纠葛,两人仓促成婚。后面的事,你应是知道的。”
许敛宁失神许久,喃喃道:“原来如此。”
“敛宁,有些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就算是听故事,你也要多听几个人说。”张惟宜看着她,只见她还是坐着没动,也没朝自己看上一眼,“早点睡吧,我回房去了。”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外袍玉带,走到门口时却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