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爸爸沉默半晌,眼神间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愫,是啊,舍得吗?原本以为要一辈子生根的地方,如今却即将要没了,人也是,有从小打打闹闹的同伴,彼此见证了年轻的岁月,再相继变老,他垂下了头,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惆怅。
“老唐啊!”一阵男声洪亮地传到他耳朵里,“你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女儿这么能干,又孝顺。”
唐意和唐睿面带笑意喊了声伯伯,虽不是亲大伯,但因为和家里关系一直好,打小她们就是这么称呼过来的。
她们先去招呼客人了,等到中午时分,快要开席了,邻居们就和往常办喜酒般,一家出一个劳动力帮忙铺桌布、端菜送酒。
唐意和唐睿分别坐在爸妈的左右侧,刚开桌,提了筷子还没吃上两口,就听到门口传来阵躁动。
“呦,这么大这么高的蛋糕啊!”
“妈妈,我要吃——”
“奶奶,我要上面的巧克力。”
小孩子们耐不住了,恨不得就立马扑上前,唐意顺着众人的说话声望去,看到一个巨大的蛋糕被推了进来,足有十几层,由于排满了桌子,地方显得很拥挤,邻居们自发搬开椅子,让推着蛋糕的人过去。
唐睿朝唐意看眼,“我们订的蛋糕,不是说等饭吃到一半再推进来吗?”
“姐,这不是我们订的,我们定的是双层的。”
“那是谁啊?”
推蛋糕的年轻男人,身上穿着某蛋糕品牌的工作服,“祝唐老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唐意正要发问,余光却瞥到抹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她眼皮轻跳,细细一看,果然是封骋。唐意惊得不行,可这会出去拦阻也来不及了,封骋大步进来,毫无拘束感,修长挺拔的身影往巨型蛋糕侧一站,“叔叔,生日快乐。”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祝福,唐爸爸握紧了手里筷子。
唐妈妈笑着站起身,只是笑得也不自然,“封骋来了啊,坐,坐,快坐。”
封骋也不客气,正好唐意的左手边有个空位,他便大大咧咧坐下了。
不少孩子围过来吵着要吃蛋糕,唐妈妈让人帮忙去分了,每个桌上都摆一份,这么大的蛋糕,也足够分了。
封骋径自拿起筷子,见一桌的人都对着自己看,他笑了笑,“吃啊,菜都凉了。”
唐爸爸并未在桌上说什么,但面色微微带着些凝重,心里也隐约担心起来,唐意朝爸爸看了眼,她不由靠向封骋,压低嗓音道,“不是不让你来吗?”
“我一个人在家,不想吃饭。”他神色认真,倒不是开玩笑的话,唐意朝他看了看,最终还是不舍得多说他什么。
这时,有三五好友过来敬酒,“老唐,这年轻人不就是新闻上的人吗?要给我们这拆迁,对了,都说那家公司是你女婿家开的,是不是啊?”
唐意的一个表舅也凑了过来,“呦,还真是,小伙子,那你刚才怎么称呼唐意爸爸喊叔叔呢?”
该来的还是要来。唐爸爸冷下脸,他这人最好面子,这会亲戚朋友们都在,他真怕他们知道了唐意和封骋的那些事,“孩子还小嘛,再说,他这个年纪喊我叔叔也差不多。”
“那可不行啊,辈分乱了,小伙子喊唐睿一声小妈的,怎么能喊你叔叔呢?”
唐睿喝了口饮料,这时,也插不上什么话,唐意更是无言以对,就像爸爸之前说的,总是有那样一条又宽又深的深沟摆在他们面前,难以逾越。
说穿了,是没有什么大事,可是说不穿的,就觉得沾上一点都是大事。
封骋双手分别撑在自己腿上,一把笑意溢出,“唐睿固然是我小妈,但仅此这层关系而已,我爸走了,说到底,和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唐睿的孩子。”
表舅听不出这话,含着多少敌友的成分,“可,可……”
这时,台上传来调试话筒的声音,这也是乡俗,办酒宴时都喜欢喊上一帮人来热热闹闹,有唱小曲的,也有大妈捏着嗓子唱流行歌曲的。
说了一番祝福的话后,四十开外穿着枚红色袄子的大妈便开始唱歌了,几个大音响挂在木棚上方,音效效果差到没法说。时不时还传来一阵破音的尖锐声,刺得人耳膜都痛了。很快,底下说话声都不能听见,每个人都只得扯着嗓门才能交流,表舅妈过来,将表舅拉了回去,“快快,唱戏了,《苏三起解》呢。”
“苏三离了洪桐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封骋耳朵一刺,别说是跑调了,光这只靠嗓门吼得他就受不了,再说,这唱的什么破玩意?
可他一抬头,却见旁人似乎都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唐家两姐妹,他瞅瞅唐意,面容含笑,一边合着拍子,嘴里轻吟出声,“未曾开言我心好惨,过往的君子请听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