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兵(43)
那些表面看去鲜亮明艳的东西,暗里其实全都发出腐坏的臭气,全都在日复一日往黑沉沉的深渊里堕落去。
秦束扶着额头,隐隐感到些头疼,伸手开了车窗,却见外边是一片她不熟悉的景色——
凹凸不平的积水的地面,低矮的土坯房屋一座连着一座,甚至还有不时经过眼前的jī犬——
“这是何处?”她厉声,一手已抓住了袖中藏着的短刀刀柄。
前方车帘掀开,驾车的人披着灰衣,戴着风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手一分分松开,“是你?怎么回事……”
秦赐复收回目光,却没有答话。车帘再次摇摇晃晃地掉落下来,隔断了她的视线。
心头突然涌上空前的不安,她不管不顾地起身掀帘,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这里,你要带我去——”
秦赐蓦然转身,将她整个人往后扑倒在地!
车帘被她重重地压了下去,一道利箭划破空气的轻响,马儿骤然惊叫,失蹄前跌,带着车舆整个往树林中倾翻过去!
天旋地转的眩晕之中,秦赐一直牢牢地抱紧了秦束,直到最后将她护在倒塌的车轴与车轸的缝隙之间。
秦束呆住。
秦赐的脸近在咫尺,那双灰色的眼眸底里翻腾起来的深沉情绪,此刻,全部一清二楚地luǒ裎在她眼前。
然而他却只是低眸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
蓦然间空气中划过“呲啦”一声响,粗糙得几乎震破她的耳膜——秦赐拔刀,“叮叮叮”数声连响,便挡下四五枝飞来的箭矢!
“不要动。”秦赐沉声道,翻身一跃落地,便挡在车舆之前,与抢上前来的刺客们近身搏斗起来。
秦束再是工于心计,也绝少遇上这样白刃见血的境地,一时将车帘裹紧了身子,只靠着车门发抖。
车边有两名刺客。这两人与上回躲在草丛中偷袭太子的乌丸人显然不同,虽然最初发了几箭,但似乎本就有意近战,两人的剑术密不透风,将秦赐围在中间步步紧bī,而秦赐则只能一点点地后退、后退,直到腰背撞上了车轴。
那两名刺客对视一眼,似是确定了秦赐已无威胁,一人向他要害刺去一剑,另一人则径自剑挑车帘,直刺秦束——
“哐啷”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响,秦赐长刀横砍下来,死死地架住了那把剑!
秦束脸色惨白地看着那剑锋,就在自己眼底,不过三分之距。
秦赐的额头上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那双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住对方。
而另一人的长剑,已经刺入他肩胛下的肌肉里。
鲜血汩汩地涌出,那人意欲拔剑,却被秦赐左手握住了剑锋,不容他动弹。
秦束只觉手心渗出的汗水几乎要让她握不稳袖中的刀柄,但她到底是抓紧了,抓紧了,然后抬手朝那剑刺秦赐的人飞掷出去!
“啊——”那人骤然一声惨叫,短刀竟狠狠地扎入了他的眼珠!
他的手脱力地放开剑柄,捂着眼睛踉跄几步,最后还是支持不住跪倒在地,血流披面,惨痛不绝。另一人见此惨状,心上大震,秦赐趁此机会,长刀翻转将他的长剑弹开,再一刀重重劈落——
那人的头颅径自飞上了天,又重重落下,鲜血淋漓如雨水洒了满地。
秦赐的肩胛上犹插着剑刃,他低头看了看,便一把拔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番,才慢慢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半瞎的人。
“是谁指使你的?”他开口,声音低哑,带着冷漠的血腥气味,刀尖指着地面,犹不断地往下流淌着血水。
“……”那人还在犹豫时,长刀的锋刃已bī至眼前,他连忙惊恐大叫:“我说,我说!是、是广陵王……”
连一声轻响都未发出,长刀如月亮般轻轻在他的咽喉上割过一弯血口,那人便砰然一声倒了地。
***
残阳如血。
四下里不知何时起了风。此处是一片破落的树林,离洛阳城已有些距离了,萧萧的风穿林过叶,振振有声。
秦束的手紧抓着车轴,指甲嵌进了木刺,她不觉痛,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夕阳之下,秦赐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杀人。
他的背影森冷,灰色长袍被夕照染成深深的冥漠的褐色,如血锈一般的颜色。自他的衣角不断地流下鲜血,又同长刀上的血汇作一处,默默地渗透入土。
俄而,也许是在天光收束的那一瞬,秦赐动了一动,往前走了两步,将秦束的短刀从那刺客的眼中拔出,又拿自己的衣角擦了擦。他做这些的时候神色平静,并不回头看她一眼,只用那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请您再等一等,衡州、阿摇他们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