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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兵(15)

作者:苏眠说 阅读记录

秦束笑了笑,“他一介草莽出身,哪个好门品的女儿肯嫁他?当然,他毕竟是八大将军之一了,料想侍妾是不会少的。”

秦赐听了,不知为何,心上竟然宽了一些。再想起黎将军时,好像还同他有了一些理解。秦赐想,自己胡虏骨血,官奴出身,横竖也无人会嫁的,这样,也很好。

秦束望着月亮,又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时间写信与我呢。”

她这话甚轻,然而秦赐却到底听见了,一惊抬头,看不见她的表情,一颗心便沉沉地,像是被一根细绳坠着,摇晃不定,令人焦急。他还未及说话,她已笑着举起酒碗,“不给我写信,要罚你一碗酒。”

“是。”秦赐竟也应了,举碗向她一敬,仰头喝gān。放下酒碗时,却见她也已喝gān,正双眸笑盈盈地凝视着他。

酒是好酒,但不辣,只暖烘烘地上头。秦赐在huáng沙狱时喝惯了劣酒,此刻只觉这酒温暾,挠得人心不足。他低头再倒酒,慢慢地道:“我不想让您难堪。”

“难堪?”秦束微微皱眉,好像很不解,“我难堪的事情可远不止此。”

“您是说……”秦赐看着她。

秦束却别过头去,“不过一封信,谁敢多说一句话?你莫要忘了是谁将你从huáng沙狱中——”

话声陡顿止住。

秦束感到自己也很可笑,总是用那些在人前说惯了的话去要求秦赐。其实这话秦赐是不会吃的,要拴住他,只能用感情。

虽则秦束也不很能肯定,这人到底有没有感情。

他那双胡人的眼睛,灰色的,浅得好像能让人一眼望穿,又深得好像只是一面无差别的镜子,她从那面镜子中分辨不出什么色彩是属于他的,而只能看见她自己。

她向周兴打听过,秦赐的父母是许多年前曾犯上作乱的胡人,关进huáng沙狱中不久生下了秦赐,自己则被处决了,秦赐对这一双父母,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他又另有一个养母,是他幼时狱丞指给他喂奶的,后来劳累而死,也没见秦赐掉几滴眼泪。他gān活很认真,但不爱说话,不事钻营,其他官奴见他是个胡人,既不敢惹他,也不敢同他亲近。于是他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仇人,就这样在一片空白之中过了许多年。

“我……我在huáng沙狱中时,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能如此,读书习武,自奔前程。”秦赐却忽然出了声,“我原以为自己会做一辈子的苦活,便像这世上千千万万个官奴一样,死在那里面的。”

秦束笑睨他:“你感谢我?”

“我感谢您。”秦赐却答得很认真,双眸沉着而专注地回应着她的注视。

她渐渐恍惚。

“赐。”秦束将空碗抓在手中,指甲细细地磨着粗陶的边沿,静静地念着自己赐给他的那个名字,“赐。”

秦赐转头,见秦束颊上飞起了红云,便那双冷亮的眸子,好像也染了些云雾。此时的小娘子似乎不再那么尖锐而遥远了,她甚至让他有种……温柔的错觉。

他垂下眼睑,轻声应道:“是,我在这里,小娘子。”

秦束却道:“今日,父侯与二兄吵架了。”

秦赐静静地注视着她。

“二兄说父侯卖女儿。”秦束忽然笑了,“其实谁都清楚的事情,二兄又何必说出来呢?赐,这种事情,就连你都清楚的吧?所以二兄又何必对着父侯说出来呢?一点用处也没有。”

一点用处也没有。

“父侯他没有心的,他根本不会在意的。他已经卖了阿姊出去,但卖得不好,他不满意,所以他要再做一桩生意……”秦束笑着,喃喃着,又伸手去碰酒壶,被秦赐一把抓住了手。

她抬起眼,秦赐的眸光隐忍,像是在拼命按抑着什么,嗓音沙哑地道:“您喝不了酒的,不可再喝了。”

他的手掌很大,抓住她时,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覆住。又很温暖,也许是酒的缘故,她好像已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暖。

然而这温暖却让她仓皇失措,一下子抽回了手。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许多本不该说的话。这些话原应该烂在心里的,即使是让一颗心都被染污了,也是绝不该说的。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说,又想不明白他听到这些之后为何只是劝她不要再喝,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直叫头颅里都嗡嗡作响地痛了起来。

秦赐的眸光微微一黯。他自己默默地将酒饮尽了,才再次伸出手来,慢慢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一回,只似温柔的袭扰。

她于是也没有再挣脱他,只是稍带张皇地抬眼。

“不论您嫁给谁,”他倾身过来,凝注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都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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