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之兵(139)
秦束一边大口咀嚼着,一边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阿父怎样了?”
“他位高权重,对官家是个威胁,所以早早就关进嘉福殿了。”秦约漫不经心地道,“但是只要他听话,有我在,秦家就不会出事——哪怕秦赐在外面把天下都掀翻了,广陵王也可以保秦家无事。”
秦束不由得笑了,“天下若掀翻了,还有秦家在吗?”
“洛阳屯军是重中之重,如今已在广陵王手中。”秦约冷然一挑眉,“再加上官家的羽林军——秦赐他有什么?不过是晋阳一战之后的数万残兵,能与京畿锐旅相抗吗?”
秦束道:“他们可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队伍——”
“吃着我给的东西,就不要嘴硬了。”秦约冷漠地打断了她,“归根结底,秦赐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来救你,所有人、连带官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与他的jian情,总要大白于天下。”
jian情……秦束将自己的双腿蜷得更紧了。她抬起头,看见姐姐jīng致的妆容与秀丽的眉眼,眼中是一览无余的幽幽的、缓缓的怨恨,像是渗透人心的毒水。
她惘然,“阿姊……阿姊,你恨我吗?”
秦约觉得好笑,“你说呢?我到底已是被秦家放弃的棋子了,我对你、对秦家,无论做什么,都算不得忘恩负义吧!”
是啊——
秦束望着秦约怨恨的眼神,觉得姐姐其实是个很好理解的人——
被放弃的人。
被放弃的人,无论有什么怨恨,都是理所应当的吧。
秦束低下头,默默地吃着,竟好像很同情她似地点了点头。
秦约望着她,目光渐渐深了,“其实,若是当初……若是当初你能听我的话,外嫁河间王……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甚至河间王自己,或许都不会谋反……”
秦束想起来了。
那个晚上,秦赐将河间王赶走,却自己抱住了她。
她淡淡地笑了笑,“对阿姊来说或许有大差别,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差别。”
总之,他们都不是秦赐。
终于,她仰起头,对着盛装靓服的姐姐温和地笑了笑,“阿姊,广陵王爱你么?”
秦约一怔,“什么?”
这是一个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从她的眼神里,秦束读出了不明所以的迷茫。
这迷茫却是秦束很熟悉的——很久以前,她也曾是个这样的人,根本不知爱为何物,她明白这种心情。
就像在虚幻的迷雾之中缓缓窒息地死去,却不会体验到任何痛苦的心情。
很久以前,她曾满以为摆在自己面前的也不过就是一场无爱的未来罢了——可谁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其实不是那无爱的未来,而是在那无爱的未来之中,却不慎尝到了真正的爱。仿佛一杯白水之中,竟尝出了烧喉的苦涩。
秦约看着她的笑容,不知为何心头火起,“待秦赐兵临城下,你就是广陵王手中的活筹码。什么情情爱爱的,根本不能带给你分毫的好处!”
秦束笑道:“是,阿姊说得对。”
她吃完了。初时是láng吞虎咽,但渐渐也慢下来,最后将膳盘一推,简单的动作中却含着优雅的韵味。秦约不能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一家之中长大的,这个妹妹看起来却比她从容那么多。
“下次见面,兴许便在兵戎之间。”使女们入内来收拾碗筷,秦约也慢慢站了起来,清冷地笑道,“希望秦赐能快一些到,不然,可不知父侯他撑得住撑不住。”
***
洛阳城西郊的骁骑营中。
黎元猛已带兵在外,留在此地驻守的是校尉罗满持统率的三千兵马。罗满持庶人出身,在城内本无私产,显阳宫变之后,更是留在城郊绝不肯入城了。
暮色之下,飒飒寒风刮过色泽陈旧的大旗。罗满持一身甲胄立在旗下望向远方,地平线处只有一片衰草荒烟。
前日收到消息,说是秦将军已过了平阳,大军潜行,不惊百姓,若自河内、河东两郡jiāo界处疾驰而来,则赶到洛阳,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这真的是……真的是叛乱了。
罗满持从没想过,平平无奇、乃至居人卑下的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这么重要的角色。他不由得握紧了汗湿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旗杆上。
身后却有声音响起:“罗将军,该用晚膳了。”
他怔怔回头,见是阿援,立在草莽的军营中,却仍是风姿绰约地朝他款款笑着。她身后的帐中透出暖huáng的光,隐约还能闻见饭菜的香气。
方才还豪情万丈似的,这会儿他却立刻就脸红了,讷讷地跟着阿援往回走。
阿援一边给他搛菜,一边道:“将军有什么烦心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