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钟汶深闭上眼,长吐口气,终于知道家人平安无事,等了一瞬,随即追问道:“地里的庄稼呢?”
“都冲没了,连房子也……”见着赵钟汶的脸色,易烨没敢再往下说,勉强安慰道:“人没事便是万幸,是吧,老大?”
赵钟汶脸色白得有些吓人,挪动脚步,也不知该往哪里走,半晌才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料到了,水一下来,那几亩地大概是保不住……我早就料到了……早料到了。”
“老大……”
皆知赵钟汶是把庄稼地当命根子般,易烨与子青一时也都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徐大铁的脑袋塞到中间,红着双目,瓮声瓮气道:“老大,俺娘和俺妹妹的信,俺怎么还没收着?”
赵钟汶呆呆地看着他,没法说话。
“快了快了,信牍肯定已经在路上,再等等。”易烨把徐大铁拉回来,好言安慰。
这里吃晚饭时,子青默默地把自己碗中的肉,仅有的也就是两块肥肉和些许碎肉丁子,都拨到徐大铁的碗里。易烨依葫芦画样,也把自己的肉给了徐大铁;便是缔素,虽有些舍不得,也拨拉给了铁子。肉混在饭中,徐大铁三口两口就把饭全都吃完了,不似原先般的傻乐,只端着空碗愣愣地发呆。他原是众人之中最没心事的人,眼下却骤然成了心事最重的人。
吃罢饭,赵钟汶便请易烨再写封信回娘舅家,除问安外,还仔细地询问了田里头的情形。“等水退了,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再种点别的……”赵钟汶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叨叨咕咕,旁人也都听不分明。
信送了出去,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其间顶着烈日酷暑操练,汗透重甲,众人皆是苦不堪言。而徐大铁的娘亲和妹妹始终音讯全无,众人心中皆知凶多吉少,只是面上仍得强作轻松以宽慰铁子。
赵钟汶日日惦记着田里头,待盼来信牍,却不是他娘,而是娘舅所寄。信文并不长,只几句话:他娘和媳妇已经离开,估摸是往军中来寻他;另他娘与舅母之间有少许误会,还请他见面后开解些。
此事对赵钟汶而言,立时如平地里又起了一炸雷,惊得他直愣愣地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娘亲平素里争强好胜,他是知道的,想必是在娘舅家中自觉寄人篱下过得憋屈,又与舅母起了间隙,一怒之下便离开娘舅家。可是一则眼下各地多有灾情,外头乱得很,她们两个女流之辈千里迢迢要到陇西找他谈何容易;二则他身在军中,仅是个伍长兼旗手,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她们便是来了,又该如何安置?
缔素心里没计较,听罢只笑嘻嘻道:“原来是嫂子要来了,这个好,我早就想瞧瞧我梅芝嫂子长得俊不俊……哎呦……”
易烨捅了他一肘子,示意他闭上嘴,缔素愈发不解:“……嫂子要来,这不是好事么?”
赵钟汶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是,是好事。”
子青在心中计算着路程和天数,暗暗叹气,不欲说出口,免得再增加赵钟汶的烦恼。
“铁子呢?”
缔素左顾右盼,忽然发觉怎得没看见徐大铁的人影。
“刚才还看见他……他没跟过来?”易烨一时没往心里去,顺口倒去反问缔素。
“没有啊。”缔素直挠脖子,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痱子痒得人难受,便把这事搁下,先去问子青要些草药汁水。
子青取了小石钵来捣,只捣了一刻,便听见外间不远处喧哗声大作,隐约可听见徐大铁困兽般嘶吼声——
“俺要回家!回家……”
众人大惊,缔素反应最快,已争先夺门而出,其他人随后跟上。
夕阳下,徐大铁脸上嘴角和眼角俱开裂着,鼻血直淌,双手反剪,五花大绑地被押派着,口中尚不停地怒吼。
“铁子!铁子!……”缔素急得不行,可除了一叠声地叫唤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犯了什么事?”
赵钟汶拦在跟前,问押派的人,却被一把推搡开来。
“我是他伍长!”赵钟汶急忙道。
闻言,押派的人方住了脚步,没好气道:“胆子比天还大,居然想闯出营去,伤我们好几个弟兄。”
子青等人听他这般说,皆心往下一沉,这等罪行,把铁子绑上往蒙唐跟前一送,那可就是死路一条。
赵钟汶又急又气,扬手啪就给了徐大铁一大巴掌:“魔障了你!魔障了你!”
“兄弟、兄弟……”易烨腆着脸往前凑,手直点着脑袋,“他脑子不好使,最近又被热毒迷了心神,并不是真想闯出营去,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大家都是一个营里的,加上易烨身为医士待人和善,颇有些人缘,押派的人知他用意,朝他们没奈何道:“迟了一步,兄弟,他打伤好几个人,前头已经有人禀报蒙校尉。”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想做人情也已经不能,说罢,便押着徐大铁继续前行。